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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玩意 第17页

作者:亦舒

我顿时心酸,痊愈?无望,眼睛受脑神经恍惚影响,看出去每个女子都像盛国香。

我别转面孔,掏出锁匙开门。

“林自明。”

我转头。

那女子向我走来。

是幻觉。

我都歇斯底里了,想她快想疯,魔由心生,她竟向我走过来,还唤出我的名字。

我闭上眼睛。

“林自明。”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

睁开眼睛,是她,是真的,盛国香站在我面前。

一时间作不出任何反应,外表一定很冷淡镇静,内心却如倒翻一壶沸水。

她说:“我提早回来了。”

“你去了几天?”

“六天。”

不能置信,六天?她计算历法与我这里不一样,我这里春去秋来,花开花落,潮汐涨落,已经无数岁月,流金年华早已逝。

她简单地说:“我想念你。”

“国香。”

我们紧紧拥抱。

“我尝试过,”她不住地说,“不能控制,我必然是罪人,没有谁会原宥我。”

很快我们决定不需要什么人的原宥,那些人不是我们,他们不会明白,也毋须了解。

谁也不保证这是否是一个梦,中国人的梦都是很逼真的,历历在目,然后在最繁华美丽的时候,“啪”一声破灭。

接着的日子,又似过得太快,像是电影中的快速镜头,难以捕捉,瞬息即变,还没看清楚,已经过去,只知道她终于与我同在。

我们之间一向对白不多。

柄香自比基尼岛携回一袋僧帽牡蛎,养在我家厨房,她与它们交谈:“……可怜的家伙,你们畸形了知道吗,同类不再认得你们。”

我假装不关心。

一日收起她的牡蛎,往街市购回新鲜牡蛎,做炒蛋吃,她十分欣赏,一直说,林自明,你是一个好厨子。没到一会儿,她怀疑起来,用筷子挑升炒蛋观察,忽然跑到厨房去查看。

接着面青唇白跑出来,“林自明,养着的那碗牡蛎呢?”

我平静地说:“炒了蛋了。”

可怜的盛博士手足都凉了,呆若木鸡,像五雷轰顶那样,一动不动。

不要试练你的上帝,否则阁下会发觉几只变形的海洋软体生物比阁下重要。

这个蠢蠢的女子做工做得像鬼上身一样,玩笑持续下去,她会中风。

我站起来,领她到厨房,取出她的宝贝,放她手中,她这才尖叫起来。

她说她恨我,一个下午不理睬我。

我心中却无限舒畅,委屈一天比一天锐减,积郁渐去无踪。

我们自私,幼稚,知错不改,换句话说,举止似不负责任的,快乐的孩童。

做了太久的成年人,能有机会放肆一下,明知后果严重,吾往矣。

“施必然洞悉一切了。”

“他没有提过。”

我知道这种老谋深算的人,他才不会无端炸起来,他要把整局棋安排妥当才动第一子,即使国香开口要求分手,他还会同她拖好几年,把她整得无比困惑。

“施此刻不在本市吧?”

“他转赴夏威夷,去谈生意。”

这一定也是故意的,不是给我机会,而是纵容国香,令她内疚。

丙然她脸容都黯下来了。

“他回来的时候,你一定要同他提出分手。”

柄香心虚地说:“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这是什么话,她明明已经不爱他,却还藕断丝连,难道要等他犯七出之条方可分手?

我固执地说:“我不会与他共同拥有盛国香,我做不到。”

她低下头,只当是看书,但整本书倒头放在她面前。

必须要逼她,否则以后都要偷偷模模。

忽然之间,她一语不发,站起来跑掉。

没有追上去,我的心也比较狠了,为着争取自己的利益,不得不这样。

我要正式的名分,使苏倩丽那样的人以后看到我没有机会再暧昧地笑。

柄香一定要正式离开施氏。

施某的诡计我很懂得,他放她出来玩,玩腻了她会回去,她始终于心有愧,觉得他爱她,而我,从头到尾,是黑暗中的一段小插曲,到时候,知难而退。

他若真的在乎她,不会如斯大方。

柄香又开门进来。

我转头看着她。

她说:“大家都是成年人,让我们把话说清楚。”

柄香言语上的表达能力并不十分好,我等她开口。

她坐下来,苦苦思索措辞,在月复中打一千次草稿,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棒很久很久,她说:“真希望还是自由身。”

我听了已经感动,心中一酸,想就此算数,谁知她又说:“但是婚姻生活对我贡献良多,我爱家庭。”

我心又凉了半截。

她伸出手,放在我左颊上,良久,放下手,又开门走掉。

无限的矛盾。

若干年前,盼望理想的结局是奢侈的,众人不是不为安娜·卡列妮娜倾倒,但却也不反对她撞火车自杀,毕竟不守妇道的女人是要遭天谴的,否则五纲伦常摆到什么地方去;时代再进步,科学再发达,女人一婚再婚,有理想的结局,不管她作过多大的努力,不管她们有什么苦衷,即使异性肯体谅她,其他女人可不肯。

难道国香也受这种观念困惑。

像盛国香那样的女性,应当知道她心里要的是什么。

门铃连珠价响起来。

柄香有锁匙,还是别人。

阶前站着施峰,比上次见她又长高了,再过三两年,就能叫男孩子哭笑不得。

目前,她只能令我这样。

她熟络地走进来,像老朋友一样,开启冰箱,取冰水喝,挑张近窗的沙发坐下。

我问:“有什么事?”

“你不守诺言。”

“施峰,我从未曾对你许下诺言。”

“你有。”她涨红面孔。

“没有。”

“你有,你应允不再约见我母亲。”

“我从来没有,小施峰,做人要公道一点儿。”

“但她与父亲的确已和好如初,他们一起出去旅行一一”

“她一个人回家来,是不是,施峰,我与你同样被动,同样无奈。”

“不,是你不放过我母亲!”

“这样想会令你好过些?”

饼一会儿她承认:“是。”

我问:“你与她谈过话?”

“没有。”

“母女之间无话不可说。”

“我怕妈要离开我们。”

“胡说,无论她同谁在一起,你们一定可以找到她,在她心中,你与施峻永远排首位。”

施峰看到我瞳孔里去,“真的?”

“你也知道这是真的。”

“她会与你逃走,我有一个同学的母亲同别人私奔,十年也没回来。”

“我不认为那是你的母亲。”

我比施峰更担心国香会撇下我。

孩子们还好,她们有她们的生活,前程在她们自己手中,像我,国香再扔我一次,连人带骨散开来,皇帝所有的兵马,也不能使我复元。

“如果你没出现,我们家一定还是好好的。”

“我没出现的时候,你母亲快乐吗?”

“她有工作,她有我门,当然快乐。”施峰悻悻地。

每个人都以他们的快乐为别人快乐。

“我父亲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我怎么会知道。”

“父亲会不会不回来?”她提高声音。

“他一定会回来。”

悄悄离去的永远是情人,不是正式配偶。

“有一次父亲走了近半年。”施峰冲口而出。

我转过头来,表面上不露出好奇,“大人要出外工作。”

“不,不是工作。”

我噤声,不能骗孩子说话,太不道德。

“他同苏倩丽出去住了六个月。”

这句话像一把锁匙,开启了秘密之门。

“所以你害怕。”

“是。”

“那是几时的事?”

“三年前,母亲当时在澳大利亚。”

她真是个敏感的孩子,一一看在眼内,一一记在心中。

“母亲知道吗?”

“应当知道。”

“但她一直若无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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