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艺不精。”
“林自明,你几时变成这样子。”
自从看到盛国香。
从小是任性的,喜欢与哥哥争,一张双层床,都要霸着睡上格,他总是相让,一点小事都如此,何况是喜欢的人。
“外头还有很多好女孩。”
我别过脸,不去理他。
足踝不过是外伤,敷了药不碍事。
成日把腿搁在茶几上读她所写的报告,看得会背,成为半个专家。
苏倩丽来看我,打扮诡丽。
她穿一身蝉翼乔琪纱旗袍,领子奇高,看得出里面衬着闪亮的硬尼龙底,袍身没有夹里,另加条开叉衬裙,低低大圆领,没有露出什么,已叫人心跳,真正的性感,同肉是毫无关系的。
苏苏哪里弄来这样的衣裳。
他说:“这是一套戏服,我们在拍五十年代的爱情故事。”
“是否缠绵?”
“有点滑稽,他一定要爱她,她受惊,两人阴差阳错,没有团圆。”
我听了却震动了,低头沉吟不已。
“你喜欢这袭衣服?”
我点点头。
如果穿在国香身上,会令我昏死过去。国香那不经意的妩媚,包装在这种销魂的装束中,如虎添翼。
想起问:“你怎知我动弹不得?”
“令兄说的。叫我来陪你散散闷。”
又是林自亮的好意,他自身难保,还狗拿耗于。
苏苏脚上是一双半高跟透空鞋,老施这导演也真考究,对服装好不认真。
他不是一个浅薄的人,叫我担心。
“反正打灯需时,我偷出来一会儿。”
“你还是回去吧,主帅发起脾气来不好。”
“施很有涵养,不摆架子不乱骂人,大家都尊重他。”
是个好人,更加难搞,不易讨好。
多么希望他没教养,打老婆,兼夹潦倒不堪,那才容易乘人之危。
卑鄙无耻的我叹息一声。
苏苏说:“我要走了。”
她腕上戴一只小小镶钻金表,她看了看时间,然后说时迟,那时快,俯身过来,吻在我唇上。
她的嘴丰满柔软,轻巧地一印,原本大方而热情的一吻,落在我这个猥琐的人身上,又暗暗引起遐思:这为什么不是盛国香。
苏倩丽笑,“下次再来。”
我黯然,可人儿向我表示好感,却不能接受,因为心中没有空档。
难怪大哥自齿缝迸出一个“贱”字。
这个字,以前仿佛也是女性专用的,男人可以坏可以臭可以烂可以脏,但贱?
还没来得及抗议,小施峰代表母亲来看我。
这小小的大女子来加速我的灭亡。
她穿着海军装,十分英俊,看得出不出五年,也是位男人杀手。
当下她向林自亮说:“请给我一杯可乐加冰。”语气充满礼貌的优越,然后一本正经转过来,“你怎么样,没事吧?”
林自亮遇着定头货,啼笑皆非地去做饮料。
书房只剩我同她两人。
她趋向我脸畔,瞪着我。
我略觉不安。
施峰清晰地说:“我父亲会杀死你。”
“杀我?”
“是。”
“为什么?”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追求我母亲。”
“施峰,这是我们大人的事情,你尚未成年,不会明白。”
“我很明白,你要抢走我母亲。”
我心虚。
“我将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答应我不再见她,我就不告诉父亲。”
真是一个厉害的角色。
她澄清的大眼眨也不眨,看得我心中发毛,在她瞳孔中,可以看到我缩小变形丑陋的影子。
“你好好考虑。”
我辩说:“如果她也爱我,你们阻止不了。”
施峰鄙夷地说:“她怎么会爱你,她过一日就要出门,要去好几个礼拜,她巴不得离开你。”
我抬起头,国香没有向我说起,我仍是外人。
当时我按下情绪,朝小女孩反击:“施峰,你这种脾气不改,当心嫁不出去。”
“咄,我长得好看,又肯苦干,你少替我担心这个问题。”
她一甩头,神采飞扬,薄薄的嘴似足国香,双目斜斜看着我,充满揶揄,青出于蓝,青胜于蓝,国香不敢这样对我。
我暗暗庆幸自己不是施峰那个朝代的男人,不用受虐待吃苦头。
此刻虽然也不能算是男性的全盛黄金时代,到底皇朝还没有垮,百足之虫,虽死不僵,可是再迟多十几年,就不能担保了。
我不得不承认打败仗。
“你是几时知道的?”
施峰冷笑一声,“整条玫瑰径的人都知道了。”
“对不起。”
“那日你们所说的话我都听得清清楚楚,我正在楼下书房查字典。”
“我们……不再是朋友?”
施峰说:“你是我天字第一号敌人。”
“今天是你母亲叫你来的?”
“当然不是。”
我点点头。原来如此,她来下哀的美敦书。
“施峰,你是喜欢我的。”
“不,现在不了。”
她说完她要说的话,蹦紧面孔走了。
我不顾一切,匆匆赶到大学,蹩着脚,坐在实验室一直等。
柄香在开会,我痴痴坐着等候。
蚌多钟头后她才散会出来,一见到她我便颤声问:“你要出门?”
她伸手碰一碰我脸颊,点点头。
“你到底想避开谁?”
她轻轻说:“是公事,已计划良久,非去不可。”
“躲开施抑或是我?”
“两者都是。”她很坦白。
“无论你到什么地方,我跟着去。”
我抓住她的手臂,使劲摇两下。
她的助手推门进来,我连忙松手。
陌生人一出去,我又紧紧逼她,“告诉我,说,一走就可以解决问题?”
柄香似身不由主,终于回答:“我去的地方你去不得。”
“你倒说说看。”
“比基尼环状珊瑚岛。”
“哼,原来是度假胜地。”
“你错了。”
“我知道,是因为你要同他一起去。”
“他从来不跟我出差,他信任我。”国香说,“也许待我返来,你已找到女伴,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你真相信事情可以如此完美解决?”
柄香抬起头来,“不,我不。”
我心略略舒畅。
“那么让我们一起到珊瑚岛去,我不会妨碍你工作。”
“那地方曾是核爆试验场,辐射性极高,并无客机航驶,也没有酒店,礁湖中的鱼,吃了污染的微生物,整条鱼身发亮如灯泡,对我来说,是采摘活标本胜地,受到邀请,是一种荣幸,但那不是度假地。”
“我要同你在一起。”
“你不是已有苏倩丽?”
我一呆。
“她适合你,既有时间,又有自由,我两者都欠奉,”她耸耸肩,“我完全妒忌了,她是那种可以错了又错的女子,而旁人又会原谅她。”
我急急分辩:“她在我心中一点儿分量都没有。”
“她对我丈夫,也曾经虎视眈眈。”国香说,“我们不是朋友。”
我看着国香,“忘记她,我们才重要。”
她温柔地问:“你是否我克星?”
柄香决定带我去,当我是助手。
林自亮大惊失色,他说:“你最好读一读资料。”
他往图书馆借来一大叠书报杂志。
“我不怕。”
“值得吗,为什么不到巴黎去,或是罗马,那个珊瑚岛自四九年至五八年经过二十三次核爆,岛上泥土中充满铯一三七,染污壳类以及海水,人迹不到,只有疯狂科学家才把那处当花园逛。”
“核爆距离今日已有数十年。”
“老弟,你太无知,辐射物质铯一三七的半生命期是三十年,那意思是,隔了三十年,它的一半能量仍然存在,再隔三十年,仍有四分一存在,换句话说,九十年后才降至安全度,而钸更加恐怖,要待二万四千三百六十年后,它的能量才会消失一半,”林自亮合上书,“核辐射一经泄漏,万劫不复。”
没想到他如此博学多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