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
“你那么年轻,不似有中文底子,是长辈的好主意吧。”
“正是。”
女士笑,看着镜内情影,“刘海这边好似长了一点。”
年轻人知道店内已无他的事,悄悄退出。
看着自己的足尖,年轻人讪笑:竟如此多情,还念念不忘碧如。
一条街上都是露天茶座,不少年轻人坐在那里待店,他是行家,一眼看就认出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有些较为潦倒的,借咖啡厅的公共卫生间洗把脸,换件衣服,就出来兜生意。
他们穿得十分暴露,小背心紧得不能再紧,展示手臂上肌肉,太阳眼镜用来遮住憔悴双目。
全世界都有这个行业,欧陆比美洲更多,整个巴黎与罗马都是这一类年轻人,满街游荡。
他是唯一能上岸的那个吧。
年轻人驾车回家去。
推开门,看见明珠正在做面。
“门都不锁就出去了,”她抱怨,“也真放心。”
“这屋里连电视机也无,谁来。”
“你不关心新闻?”
“世上有什么好新闻。”
明珠叹口气,“这话倒是真的。”
“今日缘何大驾光临?”
“来看看你气色如何。”
“你说呢?”
“很好。”
“还有其它事吧。”
“想邀请你出席一个宴会。”
“明珠,我早已谢绝应酬。”
“破例一次也不行?”
年轻人摇头,“明珠,你不包涵我还有谁包涵我。”
明珠叹口气,“我有一个朋友,想见见你,碰巧他举行生日会。”
“说我去了伦敦。”
“为什么总是伦敦?”
“那城市比较有文化。”年轻人笑。
“宴会里会有若干适龄小姐。”
年轻人沉默了。
原来如此。
是妹妹一番好意。
“你不必为我着想。”
“为什么?”
“有谁会想认识一个理发店东主。”
“这边的小姐不是那么挑剔。”
“你这不是等于说我是次货吗。”年轻人佯装生气。
“没有这种事。”
“不,我不会出去相人与被相。”
“是因为父亲的缘故吗?”
“他墓木已拱,一切已成过去。”
“那是什么理由?”
“明珠,你长大了,有主见了,竟想改变我,告诉你,”年轻人笑哈哈,“这是没有可能的事,你不如去改造男朋友吧,成王败寇。”
明珠端出面来,兄妹饱餐一顿,坐下听音乐闲聊。
半晌听到车声,明珠知道大哥不想见客,识趣地走出门去与朋友会合。
那夜有满月,把庭院照耀得如白昼一般,一地银光,各种花树欣欣向荣,香气扑鼻。
明珠走后,他一个人在庭院里站了很久。
第二天,他找人来安装电话及有线电视。
电视一接通,萤幕上就出现波士尼亚炮火连天,年轻人有点失望,喃喃道:“看样子,我没有什么损失。”
电话对他来说有点陌生,取起听筒,他打给妹妹:“我愿意到那个宴会去一碰运气,不过你要来接我。”
讲完了,才发觉复出并不是太困难。
明珠小心翼翼,“你需要一套西装。”
“没问题,我会出去物色。”
明珠没想到他会那样迁就,不禁有点歉意。
年轻人去逛服装店,久违了,他发觉衬衫又改为窄身,西装领子有阔有窄。
一位小姐细心服侍他,替他量身试身。
他买了十多件衬衫好几套西装。
选领带的时候不禁想起碧如送他的礼物,竟一条也没带来。
他一定是爱她的,不然不会如此计较。
“先生,还需要什么?”
“袜子。
结果明珠来接他的时候,他发觉没有皮鞋。
明珠已经非常满意,“就穿球鞋好了。”
来了一年,才置衣物。
明珠说,“以前有人赞你英俊,我还不觉,今日一看,果然如此。”
“那是因为我听你话的原故。”
宴会里果然有不少漂亮的女孩子。
一围围上来,话题却是狭窄的,“明珠念管理科,你呢,你是建筑系吗?”
“觉得这里怎么样,还习惯吗,住在哪一区?”
“下周末我们驾车到旧金山去,才十六小时路程,要不要参加?”
年轻人讶异她们的天真,这样的人,即是坏,也坏不到何处去,也都是小眉小眼的坏,至多顿足说不喜欢何人是因为她不见得有那么美,断不会坏得要叫人戴帽子,穿小鞋。
找一个这样的伴侣大可以一辈子放心,只要给她舒适的生活,一如明珠所说,像每间房间里装一个电话分机,她便会一直愉快地陪着他。
生下子女之后,多少会有点真感情,就凭这一丝感情,便可维持到白头。
女性是可爱的多,要求也多数简单,第一,你不能叫她捱饿,第二,事事体贴她,以她为先,即可。
年轻人自问还做得到。
有人蹲下看他,“你今晚很静。”
他看着她,笑笑。
这是一个外国女孩,更无可能知他底细,真是理想人选。
她自我介绍:“苏珊,澳洲人,父亲在领事馆工作,到温埠不足半年。”
那是南半球的一个岛国,四季颠倒,非常异样,年轻人从来未曾去过澳洲。
“你会不会喜欢澳洲?”
年轻人终于开口说话:“我想地方不要紧,我会乐意去任何有我爱人居住的城市。”
女孩感动了,“那你一定懂得生活。”
“我的生活一片空白。”他十分感喟。
“你爱喝酒?”
他不置可否,已不愿多说,只是微笑。
明珠过来低声问:“不太坏?”
“好极了,又不必故意讨好任何人。”
“我知道你会喜欢。”
饼了很久,一回头,发觉苏珊仍然坐在他附近。
可是,她长得很普通,不够美,年轻人不愿意再作进一步表示。
此刻失望半日就会过去,他不想误导她。
倘若是外国女孩,他希望她们有金发、碧绿或者湛蓝的眼睛、长腿、蜂腰。
苏珊姿色至为平凡,可能她是谈话好手,但是年轻人最不喜欢说话。
他站起来,推开宴会厅大门,走出去,松口气。
他在黝暗的走廊里站了一会儿,双目渐渐习惯光线,看到有人站在另一头公众电话。
那女子穿着黑色礼服,可能与他同样的闷,正低声与对方说:“四季酒店桦树厅,你来接我吧。”
那声音是那样熟悉,他如着魔似走过去。
比较近的时候,他又站住,不,不是她。
虽然皮肤同样白皙,可是轮廓不似,这位女士短发,而且,身段也健美得多。
她轻轻挂上电话,吁出一口气,转过头来。
看了年轻人,呆住了。
地毯柔软,听不到脚步声,她猜不到身后有人,猛一照脸,吓一跳。
他们互相凝视,然后,她忍不住颤声问:“孝文?”
原来真是她。
他看着她,可是,这不是他熟悉的五官。
她看出他的疑惑,伸手模自己的面孔,轻轻说:“我去整形了。”
年轻人不语。
这在中年妇女来言,也是很普通的事。
一次简单的手术,外型恢复光洁美观,何乐而不为。
她又低声问:“漂亮得多了是不是。”
年轻人不以为然,“你从来没有难看过。”
她沉默了,感动至泪盈于睫。
“他们都说,你不可能真正爱我。”
年轻人断言说:“他们错了。”
“我们的年纪与身分……”
“我喜欢成熟的女性。”
“我对不起你。”
“何故作此言。”
她羞愧地说:“我欺骗你。”
他走过去,把她拥在怀中,“我眼睛鼻子全在此,一件也未失去,你并没有得到什么。”
“我欺骗你的感情。”
“不,你用高价购买我的感情。”
她落下泪来,“你终于也过来了,看情形生活得很快活。”
“托赖,还过得去。”
她把脸紧紧靠在他胸前,“我很想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