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种时候,最需要伴侣及子女亲近安慰,可是她得不到亲情。
她在病榻上转动,颈项上有什么闪动一下,呵那是一颗拇指甲大心型钻石,正冷冷尽责、发散七彩光芒,入院时本应除下所有首饰,可是谁会注意这种细节,她与珠翠,互不关切。
他闭上双目在沙发上眠了一眠。
她醒了,要水喝。
他去侍候她。
她沙哑着声音说:“你回去吧,我叫看护来。”
“我很好,你放心。”
年轻人一怔,“是什么秘密?”
“老态毕露。”
年轻人不以为然,“到今个时候还计较这些?”
她长叹一声,“我有无说梦话?”
“叫妈。”
她看着天花板,“我同家母感情其实欠佳,她在生时我与她亦无话可说。”
“我听你说过。”
“那反而成为一种恩典,听一些母女感情特好的友人说及亡母,她们真是立刻会痛哭失声。”
年轻人答:“我是其中之一。”
“孝文。”她握着他的手,“回去吧。”
“明日拆线再算。”
“那我不如出院休养。”
“还未天亮,再睡一觉。”
“你看,只得你陪我。”她十分欷嘘。
“你若说要改遗嘱,起码一百几十人围上来。”
她伸手抚模他的脸颊,“你洞悉一切世情。”
“人情薄如纸,红颜多薄命,蝼蚁竞血,人为财亡……都是真的。”
她叹口气,“真没想到在那种行业里,还有一个你。”
“我比他们都刁钻古怪。”
“不,你——”
这时看护推门进来,不知就里,只见一个年轻人与病榻上中年女子喁喁细语,还以为是母慈子孝,立刻笑嘻嘻赞道:“太太,你看你儿子对你多好。”
她顿时愣住。
而天色在这时也渐渐亮了。
看护走后,她问他要香槟酒。
“那须回家取。”
“多拿几瓶,连冰桶一起带来。”
“医生会怎么说?”
“到了这种年纪,还管谁怎么说。”
他笑笑,“我去去就来。”
他离开医院,踏进车子,就听到电话响个不已。
“孝文,你好?”语气似放下一块大石。
是个陌生的女声,但是婉约动听。
“哪一位?”
“琦琦,小冰的拍档。”
“呵,有什么事?”
“小冰四处找了你一日一夜,担足心事,打算天亮就去派出所,他怕你出事。”
“多谢关怀,小冰呢?”
“倦极入睡。”
“你呢,你不累?”
琦琦说:“我要照顾他,怎能言倦。”
年轻人只得笑。
“孝文,方便的话,请你来一次,他有要紧的话同你说。”
“我即刻到。”
小冰的寓所就在侦探社楼上,面积不算大,可是全部打通,无墙壁阻隔,看上去十分宽敞,他和衣躺在床上蒙头大睡,琦琦已做了香喷喷咖啡。
年轻人一口喝完一杯,再来一杯。
“我只能逗留十五分钟。”
琦琦精神饱满,容光焕发,根本不似捱了个通宵。
“我去叫醒他。”
琦琦过去叫小冰。
小冰一醒就问:“找到孝文无?”
年轻人十分感动,想不到有人如此关心他安危下落。
琦琦答:“孝文在这里。”
小冰一抬头看到了年轻人,反而装出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来,伸懒腰打呵欠。
年轻人看着他笑,“我只得十五分钟。”
“你先别忙,我有话说。”
“您老就别卖关子。”
小冰说:“孝文,这件事我也有责任。”
“你在说什么?”
“孝文,对不起,我误导了你。”
“关于何事?”
“关于李碧如女士。”
“她有何不妥?”
“你托我查她之际,我曾说,她是个淑女。”
“你的判断十分正确。”
“我粗心大意,先入为主,没有深入调查。”
“小冰,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因跟踪你,连带发现了李女士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又是什么?”
“孝文,她不止你一个情人。”
年轻人扬起一条眉毛,心中感觉怪异到极点。
他整个人僵住。
这种情况实在可笑,他倒是嫌人客对他不够忠诚来。
“你这可有根据?”
“证据确凿。”
“我不相信。”年轻人声音有点异样。
小冰给琦琦一个眼色,琦琦立刻去取资料。
小冰笑笑说:“男朋友多也不表示她不是一个好女人。”
年轻人不语。
“我们从来不觉男人异性朋友多有何不妥。”
年轻人心里有股莫名奇妙的凄酸。
“你怎么了,孝文,你不会放不下吧,未曾提起,又何须放下。”
他缓缓坐下来,“你不会明白。”
“你恋爱了?”
“不,我还以为我的感情找到了寄托。”
“那全部是你的错,她付你酬劳,你提供服务,怎么会牵涉到归宿上去?你胡涂了!”
年轻人吁出一口浊气。
琦琦取来一只油皮纸信封。
小冰打开信封。
“不,”年轻人用手按住,“我不想看。”
“缘何逃避现实?”
“它太残酷。”
“孝文,这个男人,叫张志德,从前,是李女士的私人秘书。”
年轻人意外,“什么,不是行家?”
小冰颔首,“所以不要遵守行规。”
“你的意思是——”
“此君浪子野心,不但持特殊身分向李女士勒榨金钱,且与她子女有染。”
年轻人十分震惊,因此更加沉默。
“孝文,我开头竟未查出此人,甚感歉意。”
“你太相信社会怎么看一个人。”
“是,我落了俗套。”
年轻人不再说话,他须好好细量此事,低着头,双手互握。
琦琦这时走到他身后,把一只手轻轻放在他肩膀上,此举胜于千言万语。
年轻人感激地看她一眼。
他一直觉得谢家是一幅诡异的拼图,少了一块,以致有许多失落之处,无法理解,现在他明白了,这些疑点都被小冰今日的发现解答。
真没想到他们一家四口连谢汝敦在内都是受害者。
“孝文,两次暗算你的人,正由他指使。”
年轻人抬起头来。
“还有,令李女士头脸受损的,也是他。”
年轻人忍不住问:“为什么?”
“她想离开他,他不允许,他认为你从中作梗,要好好教训你同她,孝文,他在她身上吸血已有数年,他不愿放弃目前享受。”
年轻人深深叹息。
“她与他并没有完全断绝来往。”
年轻人说:“怪不得。”
“最可怕的是,他与谢氏一子一女也藕断丝连。”
琦琦这时忍不住提高声线,“这人与谢家有什么血海深仇?”
小冰答:“我不知道,也许,”他想一想,“那不是今生的事,那是前世的纠葛。”
年轻人忽然醒觉,“我还要到医院去。”
小冰说:“我的结论是,这个叫张志德的人,已经控制了他们母子三人,孝文,你无谓同他们纠缠,那张某人行动非常隐蔽,故此当初我们未曾发现此人。”
“最后怎么找到他?”
“很惭愧,我们跟着李女士,发觉她时常到一间公寓,因而找到端倪。”
年轻人起了疑心,“那公寓在何处?”
“问得好,那公寓在你住的同一幢大厦顶楼,孝文,所以我们一直不以为意,我们一直以为她在你处逗留,你成为他的保护膜。”
“他,就住我楼上?”
“是,孝文,你在明,他在暗,他对你的动向,了如指掌。”
“这一切,由她安排?”
小冰却说:“孝文,你宜速抽身,欠她的费用,尽快归还,左右不过是一份工作,什么地方找不到人客,何必陷入别人罗网之中。”
这的确是金石良言。
年轻人点点头。
琦琦说:“不要再去医院了。”
“可是我答应她——”
琦琦笑:“食一次言好不好,这世界上,假使答应过的事都要办齐,那人人都会累死了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