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明白,笑了起来。
“搬了家,那些女孩子找不到你。”
她的目光落在粉红色的背包之上。
年轻人不语。
她又问:“年轻是否真好!”
迟早她们都会问这种傻气的话,然后去到巅峰,便一本正经地凝视伴侣,问:“你爱我吗?”
不论年龄,都会这样做。
他抚模她丝缎似头发,“嗳,我们在这里浪费时间呢。”
年轻人想起他从前一个小女朋友,有一头天然浓稠的卷发,脸畔全是碎圈圈,洗完头从来不吹干,像海藻似的,他喜欢把头埋进那样温发里嗅它的香气。
可是,现在他已是一个没有选择的人,那记忆已埋在心底良久,他也不明白何以他会在这种时刻想起那么久以前的事。
他捧起她的脸,她永远这么紧张,从来不懂放松,肌肤上全是疙瘩,他试图抚平,可是从不成功,再着意的话,颈上耳背会发出风疹块来。
他只得非常耐心。
若劝她喝酒,她一下子喝醉,不说什么,只是倒头沉睡,真是个淑女,连酒精也不影响她斯文娴淑气质。
一辈子没有疯过,一辈子没有为过自己。
年轻人这三个月,是她送给自己最佳礼物,已经叫做是最放肆的一件事。
他真的开始喜欢她。
第二天他就搬了家,只带了几件衣物过去。
第四章
傍晚,他到大学去找妹妹。
宿舍是旧建筑,灯火通明,光洁长条木地板,走在上面,阁阁阁响。
明珠在休息室温习,面前堆满了书本笔记以及一部手提电脑。
看到他,她高兴地站起来招呼。
“外边下雨?”
“不,我刚洗了头。”
她陪他走到走廊上去说话。
“快考试了吧?”
“已经在考,晚晚梦见试题派下来一条也看不懂。”
“真可怕。”年轻人笑,原来象牙塔里也有烦恼。
“你有无噩梦。”
“没有。”
“你真幸运。”
可是,年轻人想说,我天天就是生活在噩梦里。
“你想去扫墓?”
年轻人点点头。
“我陪你。”明珠转过头去。
“不,待考完之后我再来约你。”
他把新电话地址连一叠钞票给妹妹。
“我还有。”
“随便买些什么,请同学喝香按。”
“酒不能带到宿舍里。”
他笑笑,“我走了。”
明珠一直送哥哥到门口。
年轻人把车驶进市区,买了一些日用品,他并不疑心有人跟踪,也没前后留神,公众场所人挤人,根本防不胜防,不如听其自然。
非得沉得住气不可。
有没有害怕过?有,不是现在,是六年前,十八岁,父亲刚辞世,拖着生病的母亲,年幼的妹妹,生计无着落,借贷无门之际。
之后,再也没怕过。
最食人的猛兽是逼人的生活,现在,他无牵无挂,即使有什么三长两短,妹妹也有足够生活费用。
他相信他会看到她大学毕业,找到理想职业与对象。
她会得丰盛的嫁妆,对生活她不用操心。
无论受过几许侮辱,他始终感激一个人,他们叫她导演,绝对有充分理由,她要是看中了谁,就像导演塑造演员一样,那小子稍假时日就会成为旅行社的明星。
她教他进修,“开口粗俗,面孔英俊也不管用,至少要有大专程度,客人鄙俗,那是她们的事,你管你照行规行事。”
她一直把最好的客人介绍给他。
开了门,他走进新的家。
客厅整面长窗看得到蔚蓝色的海港,这幢三千平方尺的顶层公寓时值不菲,是李碧如的私人物业。
他暂来借住。
想必是她借个藉口把他搬到比较高贵的地段来,因她不惯在他住的区域出入。
罢想关上门,有人打招呼:“新邻居?我姓王。”
年轻人抬起头来,是一名艳女,身段好得不得了,穿粉色格子短裤、高跟拖鞋,白色小背心在腰际打一个结,露出一截腰肉,所有衣服都不够大,绷在身上,可是她全身没有一寸赘肉。
年轻人点点头。
她怪羡慕,“你那座方向好,对海,我那座面山而已。”
年轻人笑笑,也已经够好了,宝贝。
她上下打量他,“是租还是买的?”
罢好电话铃响了,救了他。
他的芳邻说:“我的是买的。”非常自豪。
年轻人礼貌地说声失陪,关上门,去听电话。
是她问他可喜欢新地方。
他答十分好。
家具简朴,完全照他的意思,同旧居差不多。
她没有提任何条件。
有些客人就没那么大方,起码会提醒他“这个地方,是无论如何不可招待女客”等。
正在挂衬衫,有人敲门,年轻人一看,仍是刚才的王小姐。
“可以过来看看吗,我好想换到这一边来。”
年轻人只得让她入内参观。
她一走到露台上,“景色真美。”
他站在她身后。
局外人看到那样年轻的俊男美女,怎么会料到他俩干的是什么营生。
这时,他们已经明白彼此是同道中人。
王小姐轻轻忠告年轻人:“记得叫她过户,”停一停,“是位她吧。”随即吃吃笑。
幸亏没有久留,看了一回风景,婀娜地离去。
年轻人觉得她有点面熟。
倘若拍过电影,身价又高些,好歹是个明星,有别于一般庸脂俗粉。
饼一刻,屋主人捧着一盆兰花上来。
那王小姐已换了衣裳,出外赴约,车匙套在食指上不住转动,笑着与年轻人打招呼。
她问:“认识她吗?”
年轻人想都不想:“从来没见过。”
“是电影明星王妃。”
“我一向不看电影。”
“她朝你笑得很熟络。”
“或许人注重礼貌。”
她笑了,从未见过那样滴水不入的人。
饼片刻她仍然没放松那个话题:“你可觉得她漂亮?”
他据实答:“不,我很少觉得异性长得美。”
“因为你自己长得太好看吧?”
“没有的事,我无暇兼顾。”
她把兰花放在窗台近阳光之处。
年轻人说:“楼下有室内泳池,我陪你去游泳。”
她气妥,“我一直没学好过游泳。”
“能游水吗?”
“不能,只可以抱住啊板游。”
“那已是七成工夫了,来。”
“我没有泳衣。”
“谁说要泳衣!”
“谁说要泳衣?”
“果泳!”
“我从来不做那样的事。”
他穿上短裤,给她一件长T恤。
泳池里只有一两个洋童,水温略高,可是非常舒服。
年轻人真的教起游泳来,他用手轻轻托住她身体前进,她懵然不觉他已经放开手,一直努力往前游,忽然看见他在两公尺外朝她笑,一惊,即时沉下水,喝了一大口水。
他连忙过来扶起她。
她抬起头,“今天已经足够,你看我头发与化妆都一团糟。”
他打量她,“看上去没什么不对。”
“叫我们中年太太浸入水中,真需要很大勇气。”
年轻人觉得好笑。
她在水中打一个滚,“真畅快。”
洋童一个水球飞过来,年轻人一个反手打回去,洋童大乐,示意他加入耍乐,他摆摆手,洋童发出失望嘘声。
年轻人怕他们无礼,连忙上池畔扬开大毛巾待女伴上来。
他把她裹在毛巾里。
她走到尼龙椅那边去。
一个洋重过来问:“你妈妈不让你同我们玩?”
年轻人停睛一看,发觉那十二三岁的女孩人小表大,朝他眨眼。
他一言不发走开,如今,十多岁也已懂得很多。
他过去同她说:“改天我们出海去。”
“我怕冷。”
年轻人温柔地说:“你比你想象中勇敢得多。”
返回公寓,他帮她吹干头发。
“嗳嗳嗳,你不能按着我头一个劲儿乱吹。”
“这样快。”
“我是女人,要用发卷。”
“才不需要,我自有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