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健文坐下,“与那位人客说起,中国人真有趣,光是看我们给外国取的名字就知心思:阿美利坚叫美国,英格兰叫英国,美丽、英气勃勃,都是溢美之辞,法兰西叫法国,德意志叫德国,都十分端庄,自己,叫中国。”
春池微笑。
终于,李健文也说到题上去:“春池,你那英俊的客人是谁?”
春池不想多事,“他已有密友。”
她的两位芳邻都露出失望的神情来。
春池拍拍手说:“没事了吧,我还有工作要赶。”
他们识趣地告辞。
嗯,一双会笑的眼睛,属于一个甫见面便叫她妈妈的年轻人,他千里来寻找失散的母亲。
呵,世事竟如此复杂。
当年,那个年轻的母亲,曾经住在这个单位。
下午,春池出外买了一大束白色百合花,插在水晶瓶,想一想,把瓶子捧到窗台放好。
她轻轻道:“你也曾经倚在窗户看风景吧,无论你身在何处,请接受这一番心意。”
窗外景观已完全更改,密密森森高楼大厦如碑林般挡在面前,犹如一座弧形屏风,根本看不到海港。
再过一年半载,缆车径也不再存在,将改建为另一座毫无性格的豪宅。
但今日,百合花仍然芬芳。
傍晚,春池到医院去转了一趟,回来时,在梯间碰见若非。
“咦,没出去?”
若非捧着一大叠书,春池定睛一看,书名叫《联合国简介》、《儿童安全理事会政纲》……
春池没好气,这人可真不会浪费时间。
若非有点尴尬,“我知道是你先看见他。”
春池没好气,“对不起,我对此人并无非分之想,只是普通朋友。”
“真的?”
春池笑,“你放心,不必顾忌。”
“春池,你真大方可爱,换了是别人,不爱也争,爱也争,不管三七廿一争到手再说,没用,至多搁一旁。”
春池啼笑皆非,“有那样无聊的人?”
“满街都是。”
“谁会那样惊人地荒废时间精力,对,说来听听你研究有何心得。”
“在联合国办公,不算高薪。”
春池笑,“你是求才,还是求财?”
“我没想过归宿问题,最重要是人物精采。”
春池哼一声,“我们的归宿,当然是我们自己,衣食住行全部自理,即使将来退休养老,也绝不求亲靠友。”
若非称赞:“好志气,”
“你怎么看?”
“我渴望恋爱,或是恋爱的感觉,若为着一层楼,一架跑车而放弃恋爱,多么可惜,不如自己动手解决生活问题,那么,喜欢爱谁便爱谁。”
春池笑着点头,“如此慷慨陈词,可见你收入甚丰。”
“彼此彼此。”
若非喜欢漂亮的男生。
“你呢,春池,说说你的理想对象。”
“一个令我笑的人。”
“在都会中,找财主更加容易。”若非同情春池。
“是,”春池承认:“都会中至多名与利,其它一切,都非常难能可贵。”
若非说:“可是许多人仍然担心会得少了这两样。”
“我有事要做,迟些再与你激辩。”
若非看着她,“我将打电话给吴乙新。”
春池答:“尽避去马。”
她拱手:“承让承让。”
春池不由得嗤一声笑出来。
第二天早上,她一边吃早餐一边看日报。
氨刊上有两个女性撰写的杂文专栏,取向非常有趣,一个三日两头坚持女性必须由男人供养,另一个不时表态她坚决不会照顾男性。
只是读者又看得出二人根本没有对象,不知担心什么,所有憧憬及忧虑均属镜花水月,非常凄惶。
春池翻到另一页。
有一格小小启示:“寻人:请于七○年间居住缆车径一号租客与港报电子信箱联络。”
一看就知道由吴乙新刊登。
措辞十分含蓄,春池认为他做得很好。
电话来了,“对不起,用了你们的地址。”
“没有关系,况且我不是业主。”
“约好若非一起今晚吃饭,希望你也来。”
春池一怔,林女行动真还敏捷,不知怎地,她拒绝了,“今晚要超时工作。”
“我明日北上,约三天后返来,届时再联络。”
“一路顺风。”
医院有一棘手个案正在等她。
一名十岁男童意外失明,无论如何不接受事实,令人心碎。
他并没有大吵大闹,只是不停问为什么,最令春池身心疲累的便是这种病人。
下班回到家中,忽然想听母亲的声音。
“你说一抵达便与我联络,难道飞机一飞整个月,刚刚到吗?”
春池只是陪笑,母亲真有一套,不愠不火。
“我很好很忙,不必牵挂,这里一天之内发生的事比老家一年还多,十分精采。”
“你们都那样说,我却想念你幼时,在家跑来跑去的脚步声。唉!现在我与你爸终于盼望到多年憧憬的静寂。”
春池忽然泪盈于睫。
“丘伯母送了一只金毛寻回幼犬给我们。”
春池精神一振,“那多好。”
“是!家里多些生气。”
“妈妈,假期我会回来看你。”
“小心门户,注意健康,慎交朋友。”
“是是是。”
春池倒在床上。
还没来得及自省,却听见门铃响。
仍然只有春池在家,她到楼下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精神奕奕的中年女子,短发、套装,双目充满智能神色。
春池客气地问:“你找谁?”
她反问:“是你登报找七○年缆车径住客?”
“不,不是我,是一个朋友,你是老房客之一?”
是她?不,不像,春池直觉十分灵异,这位女士不似受过严重创伤。
丙然,她说:“我的好朋友在这里住饼。”
“呵,大家都是为朋友。”
“我叫钟惠颜,是本市港报的副总编辑。”
“哦!”春池答:“我是港报忠实读者。”
钟女士叹口气,“沧海桑田,现在我明白变迁是怎应一回事了。”
春池急不及待,“请上楼详谈。”
“我想见当事人。”
“他往上海公干去了,三天后回来。”
“他寻谁?”
“生母。”
钟女士哎呀一声,“我一看到广告就猜想是他,你可知道他生母姓名?”
“余心一。”
“果然是找心一。”
春池兴奋到极点,“请通知他母亲前来相会。”
“她移居旧金山,我已与她失去联络。”
春池失望地跌坐沙发里。
钟女士抬起头说:“当年有两个年轻女子住这里,一个是心一,另一个叫卓羚。”
“卓羚,这名字好熟。”
“她是北美洲唯一华裔著名美术设计师。”
“哗!她在这里住饼?”
“是!卓羚与我尚有联络,只是各有各忙,已经不复当年无话不说。”
“告诉我。”春池急不及待,“余心一近况如何?”
“她早已再婚,生活丰足。”
春池松口气,听她没有沦落,真是好消息。
钟女士也问:“寻找生母的年轻人,他是否一个好青年?”
“绝对一表人才,兼有高尚职业。”
钟女士也放下心头一块大石。
她自手提包中取出几张合照给春池看。
相中人秀丽端庄,这时看,又不大像连春池了。
她轻轻说:“像三姊妹似,你们是第一代经济与精神都独立的职业女性吧。”
“不!”钟女士笑,“在我们之前,还有更能干的女性。”
“当事人一回来请他立即与港报联络。”
“让我把照片用打印机复制一份。”
钟女士说:“我帮你。”
她坐到计算机面前一看,“咦,你仍用窗口?”
春池笑,“应该换爪哇?”
“正是。”
照片复印出来,春池小心收好。
钟女士告辞。
春池一直送她到门口,依依不舍。
她问:“对港报有意见吗?”
春池不假思索,“俗世清流,有诚有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