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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年给你送花来 第17页

作者:亦舒

“我早知道你会喜欢。”经天说。

他兜过海湾,飞往田野,忽然,他站了起来。

芝子惊问:“你做什么?”

“我出去走走。”

芝子急叫:“神经病,在高空上,走到什么地方去?”

“走到飞机翼上站一会儿。”他笑嘻嘻。

芝子瞠目结舌,在高空说话有点困难,她大声叫:“你站出去,由谁驾驶飞机?”

“放心,它会自动浮游。”

芝子惊吓得忍不住用手掩住眼睛。

“芝子,看。”

芝子自指缝中看出去,只见他站在机翼上,快乐得像一只鸟,半刻,又回到驾驶舱,将飞机平安降落。

芝子只觉唇焦舌燥,双腿发软,整个胃部像是反转,只想呕吐,但又不敢在众人前出丑。

“怕什么,我背上有降落伞。”

芝子不去睬他。

回到家中,她向元东诉苦。

元东只觉好笑。

“真是疯子,神经病。”

元东笑说:“他们说,一个女孩子控诉男生神经病才是对他有好感。”

“我真是被那个疯子吓得呕黄胆水,活该他一生没有女朋友,谁还敢同他出去散心?”

元东说:“嘿,不知多少女生为他颠倒。”

芝子说:“自从他搬进来住,永无宁日。”

“可是要叫他走?”

芝子忽然觉得自己话说多了。

元东笑,“家里有他比较热闹。”

这时,女佣进来说:“芝子,喝碗定惊汤。”

芝子把那碗苦茶一饮而尽。

“那神经病呢?”

“经天梳洗后出去了,说是朋友生日。”

“他的同伴同他一样疯。”

芝子赌气上楼去。

申元东的世界是静寂的:听一首歌,看一本书,聊几句,看窗外日出日落,又是一天。

芝子回忆刚才一丝丝棉花似的白云扑到面颊上的感觉,真新奇好玩。

整个晚上,她辗转反侧,兴奋得难以入睡。

半夜,到厨房取水喝,发觉经天穿着短裤光着上身在吃消夜。

他看见芝子,“咦!我以为你睡了。”

“受惊过度,难以瞌眼。”

“我向你陪罪。”

她看着他,叹口气,“谁会同你认真。”

“有,我爸妈。”

芝子一怔。

“他们一早放弃了我。”经天黯然。

“胡说,到了要紧关头,仍然是一家人。”芝子说。

“他们对我彻底失望。”经天说。

芝子温言安慰:“不会的,你不听话,他们不高兴,下了气,就误会冰释。”

他忽然握住芝子的手吻一下,“芝子,你真可爱,思想天真。”

芝子何尝不知道他家事没有这样简单,可是总得温言劝慰。

他们两人都没有回头看,否则,可以看到申元东站在楼梯上。

他静静看这对年轻人絮絮细语,和好如初,她不再怪他是个疯子,他也不会介意她胆小。

申元东微笑,转身上楼,走到一半,停了一停,心中像是有点辛酸。

稍后,芝子也回房去了。

第二天一早,芝子听见屋顶有巨大声响,初时,她以为是打雷,惊醒了,到露台去查看。

只见经天早已起来,正指挥工人安装碟型天线。

芝子连忙披上外衣,“喂,早。”

经天看见她,也笑说:“你早。”

“元东可知道这件事?”

经天蹲下来,“你心中只有元东。”

芝子看着他,“你这精力过剩,一刻不停的猢狲。”

“是元东想看欧洲直播足球大赛。”

芝子说:“听说欧洲电视上有许多艳情节目。”

“你比我清楚。”

申元东已经醒来,听见他们两人斗嘴,不禁好笑。

自从他俩搬进来之后,家里热闹许多,一早就有人声,从前,只有开门关门声,还有,轻悄小心的脚步声,有时,大半天没人说一句话。

经天在屋顶作一个要跌下来的姿势,芝子不为所动,回转房间去梳洗。

才睡了几个小时,有点累,但是不怕,喝一杯咖啡,体力又会回来。

经过元东房间,她推门进去,把药丸放在当眼的地方,拨好闹钟提醒他服用。

芝子把会客室的长窗打开,隔夜空气多少有一股霉味,尤其是病人,呼吸带气息。

一抬头,发觉元东站在门边。

她笑说:“你也被吵醒了?”

他不出声,早上的芝子清丽如一朵鲜花,素净面孔,湿发拢在脑后,小小白色衬衣,蓝布三个骨裤子,根本不需要任何首饰或化妆品。

她是清晨,他已接近黑夜。

芝子说:“请过来服药。”

他过去把各式药丸吞下。

“经天说你想看球赛。”

“是,运动场上充满生气,公平竞争,各显才能,代表一个理想世界。”

屋顶又传出敲打的声音。

“我们避一避。”

“悠长暑假,不知做什么才好。”

芝子像遇到了知音,她说:“你也不喜欢暑假?那时,孤儿院一放假,孩子们纷纷被亲人领走,只剩几个没人理的孩子,我是其中之一。”

“啊。”

“我们打扫课室庭院,帮着洗衣煮饭,可是日长夜短,无法排遣,什么都做完了,红日仍然高挂,太阳极恶,晒得人金星乱冒,恹恹欲睡,躺在树底下盹着了,梦见一个漂亮的太太来领我,说是我妈妈……”

元东静静听着。

“后来,也终于长大了,到了十四五岁,知道那梦境不可能实现,于是不再去想它,院方介绍我们到厂家去做暑假工,日子比较好过。”

忽然有一把声音接上去:“最怕暑假的应该是我。”

经天下来了。

堡人们忙着接驳电线,他坐在他们中央。

“我才怕暑假,父母年年一定要叫我把不及格的功课补回来,真残忍,三个补习老师车轮战,累得我痛哭,又自床底把我揪出来,按在书桌前恶补。”

芝子骇笑。

“补习完毕又要听母亲教训,她时时落泪,我到今日也不明白她为何小题大做。”

申元东笑,“可怜三个最不喜欢暑假的人凑在一起了。”

经天说:“真奇怪,我们三人性格脾气其实全部不同。”

元东看着芝子说:“我们两人之中叫挑一个,你选谁?”

芝子一怔。

经天跳起来,“她怎么会选我!”

元东也说:“亦绝对不会选我。”

芝子笑,“不不不,两个都好。”

“有什么优点,说来听听。”

芝子说:“你们心中都没有阶级观念,不欺侮人,不喜功利,这都是很难得的质素。”

经天笑,“原来我有那么多好处。”

“是,只可惜停不下来。”

他看看表,“我又要出去了。”芝子一言提醒了他。

元东问:“又玩什么?”

他笑答:“有一个朋友摔断双腿,躺在家里,怕他无聊,去陪他谈天。”

“怎样受的伤?”

“啊,越野赛车不小心翻侧。”

他出去了。

芝子笑,“物以类聚。”

元东却追问:“你还没有回答我,两人之中挑哪一个。”

芝子迟疑,“我哪有资格挑人。”一定不肯回答。

元东说:“你心底必定有个答案。”

堡人进来说:“天线已经装妥。”

电视荧幕上正踢球,绿茵场上你争我夺,芝子乘机轻轻退出。

她问自己,会选谁?

真的没想过,同申经天一起生活,听得最多的恐怕是一句“我出去了”,他会什么都不理:家中经济、杂务、细节,一于抛诸脑后,回来吃饱了呼呼大睡,一辈子爱玩。

元东完全不同,他细心、有工作能力、愿意照顾人,可惜没有健康。

芝子低下头,两个都选,抑或两个都不选?

这时听见有人轰隆滑倒的声音,芝子一颗心像要自胸膛跳跃出来,狂奔出去查看。

原来是厨子跌倒在地,手中的瓜果蔬菜摔了一地。

芝子反而放心。

不是元东就好。

她扶起厨子,他雪雪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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