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许静静听着,半晌说:“我也想过这种日子,但是需要很多钱吧。”
“不,假使父母拥有一间小小经营得法的工厂已经足够。”
小许搔搔头,“时间到了,开工啦。”
真是,别做梦了。
下班,有男同事搭讪请她看电影,芝子推辞。
她一个人在大街逛到深夜,霓虹灯渐渐熄灭,累极了,她才回到小小的窝去。
第二天一早返公司,开始问同事的亲戚朋友家里有无空房出租,她记下了几个地址。
忽然听见另一个接待员红宝说:“……很客气,给了五百元车马费,说我不适合那份工作。”
芝子月兑口问:“你去见什么工?”
红宝答:“那份陪读生。”
“到底陪谁读书?”
“我不知道,他们没有录取我。”
芝子又问:“在什么地方见工?”
“隔壁经纬大厦余周林律师楼。”
芝子好奇,“你去看过?”
“为了那份优薪呀,也许,只是坐家里陪孩子们做功课。”
“那等于做保母,你有耐心?”
红宝答:“芝子,我没你那样聪明,我想法也不同。”
“多不多人应征?”
“大堂坐满了年轻女子。”
可见社会永远人浮于事。
那天下班,芝子去看过出租的地方,均在中下级住宅,腌臢、狭窄,最可怕的是房东都是光穿内衣裤的中年汉,目光猥琐,芝子不敢同这样的人一个门口出入。
都说因市道差,手上的公寓成了负资产,所以才考虑出租帮补。
芝子又回到街上,在银行区看橱窗。
天下起雨来,她往檐下躲。
忽然想起古人的一句话,不禁喃喃说:“在人檐下过,焉得不低头。”
洋人从来没有这种充满悲怆的谚语,他们只有早起的鸟儿吃到虫子之类的励志话。
华人经过数千年的苦日子,练出一套人生哲学,乖乖接受命运。
这时,芝子一抬头,看到大厦门口写着经纬大楼四个字。
她轻轻走进大堂,不料又见余周林律师楼招牌。
她看看手表,已经七点了。
就在二楼,已经打烊了吧。
芝子想顺道看看,乘电梯上去,看到二楼灯火通明,律师楼玻璃大门打开。
她不禁走近张望。
接待处有人看见她,不满地说:“你这么迟才来,还不进去?”
芝子刚想退出去,一间房门打开,一个中年女子一边笑一边向她招手,“请进来。”
她身不由主地走进房间。
“请坐,是叶小姐吧。”
“不,”芝子说:“我叫华芝子。”
“栀子?多么好听的名字,我这里刚好有一盆栀子花。”
中年女子伸手指一指,果然,那边一株盆栽有绿油油大叶子与象牙白花朵。
这时,芝子闻到一股醉人甜香,清幽地轻轻钻入鼻端。
“可有带身分证?”
芝子打开手袋取出递上去。
“原来叫芝子,同音不同字,我是周律师。”
芝子轻声问:“你们聘请陪读生,什么叫陪读生?”
周律师不去回答,反而笑问:“芝子,你对读书的看法如何?”
芝子猜想这便是面试的题目,她想一想答,“华人说过月复有诗书气自华,还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以及士农工商,读书人在社会上排第一位,由此可知,一向注重学识,华人近年在国际上地位跃进,会得读书也很有道理。”
周律师听了不置可否,笑问:“你呢,可愿升学?”
芝子失笑,“我哪有能力,找生活还来不及,”忽然感怀身世,“居无定所,食无定时,想看多份报纸都没有时间。”
“如果有机会呢?”
“如果中了奖券,一定回到学校里,学一门专业,有足够履历,将来找份理想工作。”
周律师看着她皎白的小面孔,听得出这女孩子语气由衷诚恳,不由得有三分欢喜。
表面上不露出来,“你父母做什么职业?”
芝子答:“我没有家人,我在灵粮护幼园长大,那是一所孤儿院。”
周律师动容,“啊。”
“那一年,所有的孤儿都姓华,保母随口叫我芝子。”也许,当时护幼院也有一棵栀子花。
周律师想一想,“你先回去,留下通讯地址,我们再联络。”
芝子在接待处写下公司电话,果然,她收到一只信封,里边有五百元。
芝子乘车回家。
洪钧与香珠等她。
“芝子,快来吃女敕鸡煨鸏。”
芝子坐下,且不理任何闲事,据案大嚼。
“芝子,找到地方搬没有?”
芝子抬起头,“请不要担心。”
“芝子,我们要提早过去。”
什么?
“房东找到买主,出了个好价,但是,希望我们早些搬走,我俩行李早已收拾妥当,工作也已辞去,随时可以动身,不如答应房东。”况且,他们会得到额外补偿。
芝子处变不惊,一边吃一边问:“几时?”
“下星期一中午的飞机。”
“我需即时迁出吗?”
洪钧点点头,“对不起,原先以为──”
“没问题。”
芝子抹抹嘴,静静进房间去。
她并没有痛哭流泪,相反地,一转身,睡着了。
经验告诉她,辗转反侧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不如好好睡一觉。
第二天清早,芝子醒来,左边身压住手臂睡了一晚,有点麻痹,像她一颗心般。
她连忙起来梳洗出门。
回到公司,才坐下,红宝过来说:“有一位周律师找你,请你与她联络。”
“谢谢。”
“听说你找地方住?”
“是,你有好主意?”
“家母好客,必要时你可以到我家来住一阵子。”
“红宝,我会记住你的好意。”
芝子立刻找周律师。
“芝子,请你再来一次,十点钟有空吗?”
“我会准时到。”
时间催近,她已被迫到角落,再不攀墙逃生,恐怕就要睡到街上。
她整理一下白衬衫就出门去。
周律师办公室多了一位客人,“我是陆管家。”
那位中年太太打量她一下,问了几个问题。
“你晚上睡得可稳?”
芝子答:“相当醒觉。”
“十二小时当更照顾一个与你年纪相仿病人的起居,你可以胜任?”
芝子轻声问:“他是男生还是女生?”
“男生。”
“他有什么问题?”
“他心脏有病。”
周律师咳嗽一声,代那位女士发言:“芝子,他是一个特殊的病人,他的心脏先天性损毁,不能运作,现在植入一枚电子仪器,即人造心脏,负责血液循环,这次出国,一边工作,一边等待心脏移植。”
芝子愣住。
“你愿意接受这份工作吗?”
芝子问:“他会得走动?”
“他外表与常人无异,只是没有脉搏心跳。”
芝子惊异得讲不出话来。
无心之人!
没有脉搏心跳,同死人有什么分别。
唷。
周律师笑了,“陆管家,你觉得怎样?”
避家答:“见过五十多个应征人,以她最好。”
“试用三个月如何?”
避家沉吟,“只怕太年轻了,心不够静。”
芝子任得她们评头品足,并不出声。
“下星期就要出发,没时间另选别人了。”
又是下星期一?那一定是个出门的好日子。
“芝子,我们需从速替你办理签证往旧金山,保险公司那边,我会帮你辞职,你收拾行李准备出门吧。”
芝子一点也不犹疑,“好。”
周律师给她一具小无线电话,“我们随时联络。”
芝子离去。
两位中年女士异口同声说:“是她了。”
“没有家,就不会想家。”
“孤儿多数养成坚毅性格。”
“希望可以照顾到元东。”
芝子没听到这番对话。
她回到工作岗位,心鸏有点踏实,天无绝人之路,呵,又找到歇脚处。
许辉明迎上来,“芝子,我听到洪钧早走的消息,你不如到我家来暂住,我可以搬往父母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