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捏鼻梁,想也知道是谁说的。
他头一次发现,一个男人没结婚就有了孩子,这种情况比单亲妈妈还糟糕……至少大部分的单亲妈妈知道孩子的另一半源自何方吧!可他跟他的可怜宝宝呢?
“徐赫均,”女魔头在内线呼唤,“进办公室找我。”
顿时,他一脸哀怨。
走进平常他再熟悉不过的总经理办公室,今天门才一推,他便能察觉从里头散发出来的恶寒。
他好苦命吶……
六坪大的办公室里,两旁是简单的核桃木书架,天花板经过挑高架空,让人感觉空间更空旷,正中央是褐色系的办公桌,而女魔头……呃,不对,是总经理大人,正坐在办公桌后头,一见到他,便将目光自屏幕中挪开……
她有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眼,有时他会觉得她的眉毛可以不用再特意画过,因为已经够英勇了,今天她将黑色的长直发利落的盘在后脑勺,有时是一丝不苟的马尾,笔挺的套装穿在她身上,永远都像是新买的,显得精神奕奕,他常觉得女魔头晚上回家应该也都是备战状态,随时都可以跳起来,出去跟人家厮杀。
她应该没有睡衣这种东西吧!他很Kuso地想。
“小孩呢?”
呃,被这么直接地一问,徐赫均错愕了下。
黄上榕弹弹手中的原子笔,毫不客气地单刀直入,“这消息办公室传得沸沸扬扬的,我不必问也能知道个大概。说吧!你打算拿孩子怎么办?”
他打算拿孩子怎么办?老实说,他也不知道,他从来没为这种事动过脑筋,何况现在询问他的不是别人,还是他上司。
这关她啥米代志?
看他还愣着不说话,黄上榕加强语气,“小孩呢?现在在哪里?”
“在保母家。”
她原本紧皱的眉头稍稍松了一点,但还是严厉地盯着他,“以后打算都丢给保母带吗?”
“我得上班,没人看着他,只得多花点钱请保母了。”
黄上榕的眉头又皱起来了。“一个月保母费多少钱啊?你有办法支付这笔开销吗?”
“尽量……”省了!不只每个礼拜一次的交际应酬费用要省下来,如果可以,他得尽量减少外食的次数,可是他又不会煮饭……这下惨了!
抽出一张纸,她迅速地替他分析,“你一个月收入三万五,加加班费三万八,光是保母费一个月至少也要一万五吧!剩下两万多块,你要缴房租还有生活开销。
“小孩女乃粉尿布也都是要钱的,一罐女乃粉五百块,刚开始可能还好,但等大一点,宝宝一个月少说要喝个三、四罐,尿布就更不用说了,那是跟卫生纸有得比的消耗品,除去保母费,花在小孩身上的钱至少五、六千块,你算过没有?以你目前的情况,要怎么照顾小孩啊?”
她越说,徐赫均的脸越绿。他知道自己的收入不算多,每周一次和同事应酬交际加上其它生活开销,就差不多跟他的薪水打平了,现在又多了个女乃娃的可观花费……不更省不行吶,唉,这就是现实的人生吧!
看他又不说话,黄上榕自动帮他想办法,“单亲家庭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关于这个问题,你看看这份企画。”
她抽出一个资料夹,放在他面前。
“我们楼层角落那间十坪大的杂物间,平常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早就想把它们整理掉了,如果这项企画可以通过,杂物间可以辟成一间托婴室,从每位使用者身上,每月扣除一定费用,请一位受过专业训练的保母或幼教老师,让她帮我们照顾婴儿,一方面家长看得到比较放心,开销也会比到外面找保母来得少。”
徐赫均的眼睛在瞬间迸发出七彩光芒,激动地盯着黄上榕。她、她居然愿意为他……
撇撇嘴,她挥手挡掉他那几近白痴的崇拜眼神。“不用太感动,这不是为了你而已,有这种问题的职业妇女不少,偏偏公司上层有几只沙猪硬是挡了下来,现在有你这位‘男性同胞’动之以情、说之以理,相信会让他们重新考虑的。”
原来她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公司的已婚女同事……虽然徐赫均对黄上榕的感激之情在瞬间消退不少,但还是佩服她的远见与细心。
“做不做?”她直接问。
“做。”可以省钱又省事,为什么不做?
好,够干脆。黄上榕挑眉表示赞同。“那你去研究一下,晚一点我再跟你讨论细节。”
他正要鞠躬告退,她生硬的声音再度响起,“我的咖啡跟头痛药呢?”
徐赫均一愣,记起她已经好一阵子没服用,“妳头又痛了?”
“嗯,”她眼睛盯回屏幕,一只手撑在太阳穴压了压,表情没什么变化,“这几天状况不太好。”
他指指自己,故做俏皮地说:“是因为我没来吗?”
黄上榕锐眼朝他一射,一阵杀气瞬间而至,但他笑着耸耸肩,丝毫不以为意。
“我、的、咖、啡—”每个字说得咬牙切齿。
“是是,马上来。”他嘻皮笑脸地回应后,转身便离开总经理办公室。
一人独坐的办公室里,原本只有她敲打键盘的声响,以及沙沙的写字声,一旁传真机偶尔传来唧唧的工作声……
此时,还有一些波长较低的声音——
“这样做,你开心了吧!”
“什么开心?她根本就是不忍心……”
“这样喔!唉,这样我们家阿榕什么时候才嫁得出去咧?”
“别吵。”她闭闭双眼,努力无视脑海中的声响。
“哼,明明就没那么猛,偏偏爱打肿脸充胖子……”
“早点认了又不会怎样?我看那明明就是个好孩子……”
“不好啦,不好啦!他年纪比阿榕小耶!”
“有什么关系?合得来最重要!”
“你们说够了没有?快给我回去!”
砰一声,黄上榕手掌奋力往桌面一拍,此时,徐赫均正好端了杯咖啡进来,所有耳语在瞬间消失无踪,而当他听见她大吼的声音,免不了一跳。
“怎么了?”
正眼直视不明所以的他,她眯起眼,眼底闪过非常奇妙的光影……“没事。”
既然上司说没事,那他就当做没事了!徐赫均将咖啡送到她桌上,附上一盒头痛药,还有一份文件。
“这是刚刚会计室送来的,请你准核签章。”
端起咖啡她才放到唇边,轻啄一口,便皱着眉问:“这咖啡不是你泡的吧!”
咦?徐赫均暗暗地吃了一惊。这样她也知道?刚是新人雪芬说想学泡咖啡,他才按照步骤一步步教她耶!香味跟口感一模一样啊!这样女魔头也察觉得出来?
黄上榕将咖啡搁在一旁,淡淡地吩咐了声,“再去给我泡一杯来。”
“可是,那杯……”
她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他,“叫你泡就泡,罗嗦那么多做什么?”
为什么?咖啡又黑又苦,不是都一样吗?徐赫均暗自哀嚎,在心中低咒了一声“女魔头”,并把刚才对她的敬佩之心抛到脑后去了。
门才合上,敲键盘的声音孤单不久,她耳边立刻出现叽叽喳喳的讨论声——
“吼!你那么凶,把他吓跑了啦!”
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黄上榕默念。
“他好可爱,尤其是他的,真想捏他一把!”吸漱——口水声。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你去捏啊!看他不烧死你才怪!”
“唉!人家只是说说嘛!吧么当真?”
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折射,像黄昏的夕阳照进彩绘玻璃的光线,隐约靠在黄上榕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