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事以女人的死为终结,思皇若有所思地凝望着窗外的斜桥。水迢迢读不懂他话中的意思,“你说这个故事,是要告诉我,直到死都不应该放过沐雨吗?”
“故事最后的结局是,那女人死之前为曾经负了她的男人流下了最后一滴泪。她在爱与恨的矛盾中离开人世,终其一生她没有放过那个男人,也没有放过自己——这才是我要告诉你的真相。”到底是皇阁的主人,骚动中依然明白方向之所在。
斜桥分水,清浊分离,可它们毕竟还有交点。
从收集到的消息来看,郭灵岩在木渎最好的朋友便是灵岩寺的住持日悔大师,事不宜迟,沐雨离开水庐,直奔灵岩寺。
思皇告诉他,丐帮的人已经追到了江南,若再不快点查出郭灵岩的真正死因,只怕会连累水迢迢。
推开灵岩寺的大门,穿梭在众僧中,沐雨不觉垂下了手臂,勇绝之剑在他的掌中变得极为安分——这佛门之地如何来得如此之多的红丝带?
被绑在树上的红丝带迎着春风飘扬,虽是暮春时分,红色的丝带却为光秃秃的树干增添了几分生气,引得沐雨走近细看。这些丝带上还缠着些许水迹,大约是前几日的雨打湿了它们,携着雨,带着风,它们照样飞舞如花。
“这是木渎当地的风俗,村民们将从寺庙中祈福得来的红丝带系在树上,看着它们迎风飞舞,心中祈盼的愿望便能实现——施主想必不是本地人,所以才会对这里的习俗如此惊讶吧?”
被大师说中了,沐雨点头称是,“我的确刚到此地,想找灵岩寺的日悔大师,请问他在吗?”
僧人见他手提鱼肠剑,形容似江湖人士,眉宇间却又无杀气,这才应道:“老衲便是日悔,不知施主找老衲所为何事?”
他便是日悔大师?沐雨也不便客套,有话直说:“请问大师是否认识郭灵岩?”
轻捻胡须,多年后再听到这个名字,日悔大师早没了当初的激愤,可怜佛心在无心中荡漾,“他是老衲出家前的友人,施主为何问及他?”
“不瞒大师,郭灵岩死了。”
“阿弥陀佛!”日悔大师口中念念有辞,脸上全无悲痛之意。
既是昔日老友,怎无半点相惜之情?沐雨迟疑,“你不问我郭灵岩是怎么死的?”
佛心自是一片透彻,“既然施主来寻老衲,想必郭施主死于非命。”
“他是我杀的。”
对沐雨的坦白,日悔大师只用微笑作答:“你踏进佛门,不找老衲却先注意这些祈福的红丝带,面容平静,毫无杀气,想必这其中藏有什么误会。你来找老衲,怕就是想解开这个中误会吧!”
好一个得道高僧,叫沐雨怎能不佩服,“我奉命去杀郭灵岩,可杀他的凶手却另有其人。我必须弄清事情的真相,给自己一个交代。”丐帮的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杀郭灵岩的那只幕后黑手,让人防不胜防。
引沐雨走进禅房,日悔大师与他娓娓道来:“郭灵岩与老衲本是同窗,他家境贫寒,多得老师照顾,方成就学业。后来,他入赘苏州一位富商家中做女婿,彻底离开了木渎,老衲便再也没见过他,只是听说他后来入了丐帮。”
入赘富商为婿怎么又入了丐帮?这郭灵岩真是奇怪,放着富人不做当乞丐,只怕其中另有隐情。
“日悔大师,您真的不知道郭灵岩为何加入丐帮吗?”
日悔大师念了一声佛,摇头答道:“老衲当真不知。”
“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这老和尚好生狡猾,竟敢欺骗佛祖,不怕死后入阿鼻地狱吗?”
不用问,佛门之内如此放肆之人,唯有皇阁主人。
沐雨回首望去,果真是他,“你怎么来了?”他向来只管开出条件,等着别人帮他完成,从不会亲自出马帮他人解决问题,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羽扇扇过老和尚花白的胡须,思皇笑得别有深义,“想来参禅啊!却不想进门就听老和尚打诳语,真叫人扫兴。”
莫非思皇知道什么?沐雨打量着老衲,却发现老和尚在用恐慌的眼神注视着思皇,那表情像是……像是见了鬼。
“‘昨日黄花’……你是‘昨日黄花’?”
又是“昨日黄花”?郭灵岩死的时候反复念叨着这个词,如今日悔大师见到思皇也提这个词,这其中有什么沐雨尚不知道的秘密吗?
他正要问个究竟,浑澹不是时机地出现了,站在思皇的背后,他的守候一如从前,“该回去了。”
一句话断了沐雨的追究,日悔大师显然不愿再多说什么,令徒儿引着一干人等向偏殿行去。沐雨怀着奇异的心情环视四周,这偏殿是摆放灵位的地方,许多村民将亲人的灵位供奉在这里,向神灵长久祈福。
游离的眼无意中触到了熟悉的名字,他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走上前,他确定自己没有眼花,那牌位上所供之人的确是:木渎人氏——水迢迢!
莫非这木渎小村有两个“水迢迢”?
“日悔大师,这灵位是什么时候供奉上的?”
不等大和尚开口解释,平日里负责擦拭灵位的小和尚插起了嘴:“这灵位是三年前供奉上的,有位女施主托了香火钱,拜托我们帮忙照顾灵位。”
又是三年前?沐雨需要确认某件事,“大概是三年前什么时候的事?你还记得吗?”
小和尚仔细想了想,“立春后没多久,大约是雨水时节吧!我记得那段时间天天下雨,在烛火的熏炙下,很多灵位都冒出水来。那位女施主就站在你现在的位置,口里念念有辞,具体说什么我也不记得了,只听她说:‘你已死,连灵位都会流泪,我知你死得心有不甘,你安心超度,我会为你报仇的。’我还跟她解释,灵位没有流泪,只是因雨水受湿,被香火熏炙之后就透出湿意。后来她什么也没说,留下香火钱就再也没出现过。”
沐雨望着灵位发怔,小和尚口中的女施主会是她吗?若真是她,那灵位上供奉的水迢迢又是谁?
太多的谜团堵在心口,答案呼之欲出,却偏有人用心将它压下。
掏出袖中所有的银两,沐雨将它作为香火钱捐给了灵岩寺。取来一炷香,他跪地三拜方将香插在灵位前。
这三拜能否了结一世生死之恨?
思皇和浑澹说是要欣赏山上日出,坚持在灵岩寺留夜,明早再做打算。沐雨到底放不下独自在水庐的水迢迢,连夜赶下山去。
下山的路远比上山好走,沐雨却走得极慢,脑海里反复思量着那个刻有“水迢迢”字样的灵位,心里揣着忐忑。
心情沉重,脚下的步伐都跟着沉重起来,沐雨越走越慢,终于停了下来。转身上山,他箭步如飞。
不行!一定要找那些和尚问个清楚,他要知道那块灵位的由来,更要知道“水迢迢”的全部。
到底是有功夫底子的人,沐雨迅速返回灵岩寺。寺门已锁,他翻墙进入,直奔日悔大师的禅房,想知道寺庙里的事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找他问个究竟。
夜已深,贸然闯入毕竟不大好,沐雨放轻脚步探到门口,正要敲响禅房的门,忽听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莫怪本尊心狠,要怪就怪当初你的懦弱毁了人家一生的幸福。”
“住手!”人未进而鱼肠剑先出,勇绝之剑破门而入,击下了对着日悔大师的刀锋。对手不是别人,正是举刀向僧的浑澹,还有那个永远飘忽如云,高贵如月,叫人琢磨不透的皇阁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