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她跟段素徽提起要嫁他这事,她就已经做好了全盘部署。
若她亲口跟他提,他还是会拒绝,这事也就罢了。她不出面,叫身为储君的段素徽来跟他说,还是随口一提,却上升到国家大事的紧要高度。
还是她的部署,料定他会拒绝段素徽,料定他反抗之下会做出一些出格之举。果然,他去了碧罗烟,让整个大理都知道他宁可腻在烟花美人的温柔乡里,也不愿娶丑公主做驸马爷。
外人看来是丢了她段涟漪公主的颜面,可正是因为他把事做大了,做透了,做到无法挽回了,才逼出了他父亲高相国替他做主娶妻。
自始至终,即便她亲自前往碧罗烟,也没有与他正面冲突,可这所有的一切却如了她的心愿。
强!足够强!
她段涟漪绝对够强,若今日身为储君的是她,而非段素徽,高泰明根本没有信心完成他的宏图伟愿。
就这样娶了她,顺从地执行她的全盘布局,沉默地接受她的奴役?
不!他是高泰明,即便必须要遂了她的心愿,他也不会闷不吭声地让她庆祝自己的胜利。留块鸡肋在她喉中,他不顺心,她也休想如意。
斑泰明连夜进宫,直入公主殿。
夜深沉,偌大的宫内只留下星星点点的夜火闪烁。偏那公主殿灯火通明,一派弗入夜的景象。
侍婢来请了几趟,如今已过三更,侍婢不得已又来请了,“公主,夜已深,还请早些就寝吧!”
段涟漪正在看书,见侍婢进来了,她暂且放下书与侍婢攀谈起来:“你是哪年进宫的?”
“奴婢自小进宫。”
“你好像不是白族吧!”
此话一出,侍婢顿时瘫倒在地,对着段涟漪一个劲地磕头,“公主饶了奴婢吧!鲍主饶了奴婢吧!鲍主您就看在奴婢精心侍候你这么多年的分上,饶了奴婢吧!”
“这话是怎么说的?我只是跟你闲聊两句,你怕什么?”段涟漪叫她起身,又赐她坐,“我知道,你们这些彝族人害怕我们白族,其实原本我们都是生活在这片疆域上的民众啊!”
这话说出来就长了,不知为何,今夜段涟漪却很享受这种年纪轻轻的她本不该有的东西——回忆。
命侍婢坐了,她自己起身踱着步自说自话起来:“晋天福二年,我的祖先,出身白族的通海节度段思平以‘减尔税粮半,宽尔徭役三载’为口号,联合滇东三十七部的反抗势力,驱逐杨干贞,自立为王,改国号为大理,亦即段氏大理。自此白族彻底统治滇国,而彝族只能为奴为婢。每年,段氏王朝会征大量彝族男女进宫,有的甚至是彝族的名门望族,或为宫人或为侍婢,你怕就是这样充进宫的吧!”
说着话,段涟漪忽然折过身问道:“你入宫前叫什么?”
侍婢回说:“我们一介女儿身,贱草一堆,哪有什么名字,能留个姓氏就不算忘祖了,我是……笃诺氏。”
这话一出叫段涟漪顿时亮起了眸子,“笃诺氏?你是彝族宗室之后啊!”
笃诺侍婢顿时又跪下,匍匐在段涟漪的脚边,“贵主儿面前,哪敢自称姓甚名谁。”
段涟漪却并不以己为贵,以她为卑,“我读过一些古彝文的典籍,传说阿普笃慕是彝族尊奉的祖先,他生活在远古的洪荒时代,原居蜀地,是彝族始祖希慕遮的第十三代子孙。他娶三妻,生下六子,是为彝族六祖。后彝族以阿普笃慕为始祖第一世,以阿普笃慕的名字为姓氏之始,称为笃慕氏,或作笃氏,是为彝族的正统姓氏——你为笃诺氏,是彝族嫡传的贵主儿。”
笃诺侍婢未曾想公主居然对彝族历史了如指掌,既然如此,她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公主睿智,我却是彝族宗室后裔,因白族王室要控制彝族,所以每年会命彝族挑选宗室子弟送入宫中,男为宫人,女为婢女,我便是其中之一。”
段涟漪点点头,所有的猜测便成了真,然唯有一点是她猜不透的,唯有这个不起眼,被称为贱婢的女子可以告诉她——
“恨吗?”
“什么?”
“恨白族,恨段氏,恨这座王宫吗?”
笃诺侍婢又是一跪,“奴婢不敢。”
“是不敢,并非不恨吧!”
“不是,奴婢……”
不等她的解释,段涟漪抬手阻挡了她欲说出口的一切。明知道全是冠冕堂皇的客套话,又何必去听呢!
她单问她最后一句:“你有自己的名字吧!版诉我,我想知道。你侍候了我这么多年,我却不知道你的名字,这不是很怪异嘛!”
笃诺侍婢沉默良久,终于开启唇口:“奴婢……奴婢……密所笃诺。”
密所……密所……
这两个字在段涟漪的心中反复荡漾,忽然灵光一闪,她好奇地问道:“我记得滇池边有个地方好像叫……‘阿落密所’。”
当真什么都骗不过这位涟漪公主啊!“公主博学,奴婢就生在那里,所以叫‘密所’。”
“那……阿落是谁?应该有个人叫阿落笃诺吧?”
段涟漪月兑口而出的疑问怔住了眼前的侍婢,正当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忽听外面传来一声:“高泰明到——”
来得正好,段涟漪整整衣襟,端坐于灯下。她彻夜不睡,等的——就是他。
斑泰明远远地就看见那个站在灯下的侍婢密所笃诺,忍不住多瞧了她几眼,直到段涟漪出声:“你夤夜进宫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我的侍婢?”
这话高泰明听着还罢了,笃诺侍婢先站不住了,“公主、高公子,你们说话,奴婢到外头侍候着。”
眼见着她走出那道公主殿的门,他才收回目光,把脸转向段涟漪,“你知道我今夜会来,是不是?”要不然怎么这会儿还灯火通明地坐着呢?
段涟漪也不瞒他,也不敷衍,照直了说:“今日午时,你父亲高相国进大正殿谢储君隆恩圣意,并请求在储君登基之日请我下嫁于你——听了这消息,我猜你一定等不到明天天亮再进宫的。”
这女人……这女人居然把一切都猜透了,也猜尽了——她脑子到底是什么做的?
斑泰明那装了一肚子的气在听到这番话之后全化作了自嘲,连他的怒气都算在内,当真他这辈子得做她的手下败将啊?
“你……你……”他人已进宫,她就在他面前,他反倒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他不说,让她这个为妻的代劳好了,“想骂我?骂我不知廉耻逼你娶我?不必了,你想骂的词我都知道。可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本来今夜是他主动进宫找她算账的,现在怎么感觉好像调了个个。显然,今夜她是等着他,等着说下面这些话啊!他找了个座坐下来,单瞧着她,“你说吧!我听着。”
“不用我逼,为了你的大业,即使我不开口,你也会想尽办法娶我,对吗?”
“……啊?”
不用装了,在她面前,他还装什么啊?明说了吧!
“我王兄在位上,极力打压高氏一门,以至于你父亲要把你送到宋国以保存高家的血脉。杨义贞叛宫,给了高家极好的机会。事实上,即便没有杨义贞,高相国也一直在积蓄力量等待重振高家的一天,只不过杨义贞的叛宫让高家等待的这一天提前到来,完美地到来。
“即便王兄不死,高家也在这场叛乱中重获力量。王兄死了,若素光即位,高家也可振兴,但到底不如素徽即位来得更稳妥。一直以来,素徽虽是永娴太后所出,可不得王兄宠爱,朝中大臣多以为最终会由素光即位。可惜素光自作孽不可活,王位传到了素徽的手里,他在朝中根底不深,更需要一股全力支持他的力量——你,高家,充当了这股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