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素徽、高泰明两个人前后脚进了相府,悠哉半日的段负浪早已喝过三巡茶。
段负浪抬手又沏上一杯,茶未到嘴,他话先出来了:“怎么?光王爷说要即位?”
“你人虽不出门,可这门外的春事,你倒是一件不落啊!”他们人刚进门,他的消息倒比他们的腿脚更快了。高泰明手一伸夺下他那杯茶,他渴了半晌了。
段负浪转手又沏了一杯递给段素徽,站起身不好意思地嘀咕上了:“负浪不才,政事不懂,传自血脉,对风花雪月之事倒很在行。你们两位都是干正事的,肯定不知道这大理首府有个名叫碧罗烟的好去处。那可是个堆满脂粉的地方,在那里不论是街头巷尾的热闹事,还是宫里朝廷改朝换代的正经事,什么事都传得快,什么事都掩不住。”
段负浪真不愧是名妓之后,回大理还没几天,就把首府里各家烟花场所模得门清。他们在宫里头打得要死要活,他在温柔乡里醉得七荤八素——到底谁活得惬意啊?
斑泰明想想就觉得郁闷,撇过头来见着段素徽,他正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呢!斑泰明撇着嘴兀自闷着,要说郁闷,相信眼前这位徽王爷当比他还郁闷才是。
“我说徽王爷,若你大哥做了这大理的王上,你这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段素徽料到高泰明这话的深意,他反把这话丢给段负浪,“负王爷,您有看面算命之长,先前你说我家中有变,如今应了你这话。现在,你看看我这面相,您觉得我接下来将有怎样的面道?”
段负浪看都不看他,垂着眸丢下四个字——“大贵之相。”
斑泰明眼瞅着这两人,心说段负浪又在胡说八道了。他最听不得这茬,一口饮尽段素徽面前的那盏茶,他起身就往外头去,“这几天宫里头还不太平,我赶紧盯着些吧!”他借了个托词遛了出去。
这院子里霎时就剩下段负浪和段素徽这堂兄弟二人。
段负浪呷了口茶,阖了眼养起神来。段素徽虽不说话,但浑身不自在。坐在圈椅里,沉沉的闷气自他的胸口吐出,这就是一叹。
“你本不该感到悲伤,可是心口却痛得慌——是吗?”
段负浪没来由的这么一句话让段素徽全身都绷紧了,连呼吸他都不敢恣意妄为,故作漫不经心地问上一句:“负王爷,这话怎讲?”
“我什么都不知道。”段负浪转过脸来冲他蔚然一笑,“单凭面相而说,若有不当的,只当我看错了、卜瞎了。”
他清风如道,全然模不清他的心思,段素徽知道任他再怎么追问,也休想从这段负浪的嘴里听到几句真心实话。
那就打听几句闲话吧!“你在宋国过得如何?”
既然是闲话,段负浪便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比贫苦人家好些,比富贵人家一般,说不出有什么差别。幼年时父亲于家中教导我,并不曾念私塾、请先生。后来父母相继故去,独留我一人于家中,守着份薄产,倒也活得自在。若非此番高相国叫高泰明接我回来,我就快忘了自己是大理的王族后裔。”
说起这茬,段素徽倒替他叹起气来,“若当年你祖父没有被高氏重臣拉下王位,今日坐在大正殿里的王上该是你啊!”话说到此,他偏过头来细细打量着段负浪的反应。
“哈!”出乎他的意料,段负浪一个人先乐上了,“我说徽王爷,那些劳什子几十年前的旧话就休要提起了。倒是你该好好考虑这眼前的勾当——我听闻,你母后在世时最不喜光王爷,两人如同水火,连带着你也受牵连。一旦光王爷成了大理国的王上,你的日子……怕是要难过了吧!”
他来大理时日不久,知道的却是不少啊!段素徽抬起手以茶掩面,“满月之夜,黑曜石决定大理国帝王归属——这是苍山洱海定下的规矩,也是大理的帝王之术——若天地认他为王,我将匍匐在王的脚下。”
他段素徽愿臣服的是……王,不是段素光。
斑泰明说是进宫盯着,腿脚却对直不打弯地奔向公主殿。现在宫里归他管,出来进去他可自在多了。
远远地便瞧见公主殿门户大开,她还真相信宫里的守卫啊!斑泰明抬腿进了公主殿,没等他出声,身后大门紧闭,他骇了一跳,抬眼正看见灯下段涟漪穿着素净的衣裳坐那儿呢!
“难不成你就等着我呢?”高泰明捡了一个离她最远的座位坐了下来——安全,这样比较安全。
段涟漪偏要挤到他身边,今日的他穿着便装,一派公子打扮,俊美更甚从前,“我就知道你今夜会来见我。”腻味,她就爱腻味在他身边。
这话听得怎么像一对狗男女在打野战啊?高泰明抬了抬眉头,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分。她身上这都是什么气味啊?熏得他鼻子痒痒。
“你搽的是什么粉?”
“素徽那小子送我的嫣红的桃花粉啊!为了等待你今夜入宫,我傍晚时刚搽上的,香吧?”
太香了!香得他都快吐了。也太厚了些,厚得连鼻子都快看不见了。
言归正传吧!斑泰明不想在她的身边多待一刻,就想着尽快说完正事好抬腿走人,“你今日在大正殿上扮作宫人躲在皇幔后面对我直摆手,是什么意思啊?”
段涟漪开始拉扯胸前的衣裳,她本就穿得不多的裙褂开始动摇,眼见着她那两片酥胸就要彻底暴露在高泰明的眼前。他忙偏过头去,这美色看不得,他也不想看。
“你想什么呢?”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块温热的东西塞进他的手心里。
斑泰明以为她拿了自个儿的抹胸当定情之物,下意识地甩了出去,口里骂道:“你还有没有一点姑娘家家的羞耻之心?”这要放在宋国,可以拉她出去点天灯了。
“羞耻?”段涟漪眼一横直瞪他,“我维护我王兄的遗诏,我有什么可羞耻的?”
遗诏?高泰明低头细瞧了瞧那还带着她体温的白锦——大理段氏王朝第十二代君主上明帝段廉义传位于二子段素徽——下面有玉玺国印。
斑泰明一瞧乐了,“这可好,一张王位弄出两道遗诏来,谁坐上去,谁滚下来啊?”
段涟漪自有主见,“素光那张遗诏虽也有玉玺国印却不是王兄亲书的,这张遗诏我认得上头的笔迹,却是王兄亲笔所书,且是王兄亲手交给我的。料想,这才是王兄的真实心意。”
她话说到这分上,还需要他高泰明干什么啊?
他把那块白锦丢到她手边,好像丢掉一个烫手的山芋似的——不,这玩意可比烫手的山芋厉害多了。一块烫山芋顶多烫破了你的嘴皮,这东西一旦弄不好能让成千上万的人丢了脑袋。
“你觉得这才是真正的上德帝遗诏,你今日在大正殿上就不用向我摆手,直接拿出来诏告文武大臣、天下百姓就是了。”
段涟漪伸长了脖子,把脸蹭到他面前,回他一句:“你当我傻啊!”挥舞着白锦,她踱着步子教训起他来,“素光那小子刚拿出遗诏说自己是王上,我再拿出这道遗诏,一下子就把我和素徽推到了素光的对立面,也把这刚刚平定下来的朝局搅了个大乱。朝中大臣势必要分成两派,或支持素光,或力挺素徽,这天下……怕要大乱。”
“你也知道?”高泰明瞪圆了眼珠子,“你知道……你知道你还把这玩意给我,你不想成为段素光的对立面,你却想让我成为这天下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