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如你所言——这王位不属于我,从不属于我。我总该觅个继承大统的人,段正明是一心大师之孙,正统正宗的皇脉。我需要他变得强大起来,强大到足以登基为王,足以对抗内忧外患。人心的强大需要磨砺,便是他的磨砺——有些事,我不得不做。有些手段,我不得不使。可……我想成全你,我一直都想成全你们。然,身为一国之母,王上的妻,王爷的嫂嫂怎么可能变成王爷的女人呢?我需要时间,需要办法,需要手段,需要契机,需要很多很多你想也想不到的东西。就在我即将想到办法的时候,你们开始动手了。”
曾以为,他们之间,那些话永远不必说出口。她懂他,如他懂她一般,他们……总是彼此懂得对方的。
孰料,那些未曾说出口的真心到底成为了他们彼此颈项处的绳索。越勒越紧,直至再难喘口活气。
她掩面,几乎哭泣着喊出他的名字:“素徽,是我……对不住你。”
他摇头,是那样的无助。
“你没有对不起我,就像段负浪所说,你们拥有我无法理解的情爱,那种连生死都不顾的情爱是我插不进去的。于是,被牺牲,成了我必然的命运。
“其实……其实也没什么,本来就预备好,让永欢王后为了孤王遇刺身亡,再借着与宋国联姻的名义,将一个全新的你赐给段正明为妻。当中虽发生了许多我不曾预料到的事,可结果还是如我预料的一般,这便好了,这便好了。”
他的指月复在隔了这么多年以后终于再次碰到那幅丹青上素耀王爷的脸,轻轻地抚摩他的面容,一分一寸,他赫然叹气,“我好想素耀,你知道吗?”
这世上曾唯一爱过他的人,便是素耀了。
她从他的身后伸出双臂,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他。
这是她在成亲这五年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抱住他。
拉开她的双手,他终于拥有足够的力量,足够回过脸来正视她满是愧疚的脸庞的力量,“段正明夺了我的王后,我在他的洞房花烛夜占了他的王妃,我们……扯平了,互不相欠了。好了,这样就好了,真的好了。”
他面前的宋国郡主赵知欢忽然踮起脚尖,轻点他的唇,她吻了他,在他们做了五年夫妻之后,在她妄图毒杀他之后,在他亲手提剑刺死她之后——
她,吻了他。
“素徽,听我说,这世上一定有一个爱你的人,他就在你的前方等着你,等着走进你的人生,等着你接受他全部的爱,等着和你一起幸福,长长久久地幸福下去。一定有这样一个人,我——保证。”
少了宫人的簇拥,喜娘的相伴,新嫁娘独自一人回到光明殿,她的新房。
她的夫君穿着绣了红线的喜服坐在龙凤花烛下,一如他们年少时扮的家家酒。她是新娘,他是新郎,他们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
段正明却笑不出来。
烛光跳动,她坐在他的身旁,望着她,他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是知欢,还是其欢?”
她反问他:“你说呢?”她点了点他的鼻子,她散发出的气息会告诉他一切。
然,她却不知,今夜,本该是洞房花烛小登科的今夜,他却在她的身上闻到了段素徽的味道。
“我明明看到段素徽拿剑杀了你,你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会变成宋国郡主嫁到你身边?”她软软地笑着,慢慢地告予他,“是素徽,一切全是素徽的打算。原来,他早就在考虑如何成全你我。用他的话说,即便你做了王上,身为上明帝王后的我,也不可能成为你的妻,唯一的办法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她长长的一叹,却是满怀愧疚的感慨,“这么久以来,素徽一直在为你我考虑,而我们却从未考虑过他。”
“所以,你愧疚了,难过了,甚至……后悔了?”
何其欢一怔,没料到他会突如其来这么一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正明?”
他赫地站起身,直走到她的面前,“我知道,我知道我在说些什么,就像我知道你吻了段素徽一般。”
他去找她,寻模着她的气息一路走到永耀斋,看见的却是她踮着脚主动亲吻段素徽的那一幕。
无限的怀疑、嫉妒、困惑充斥心头,他忽然之间明白了,明白了很多很多——同样身为男人,段素徽看到自己的女人跟另一个男人相亲相爱,会做何感想?会全盘为这对狗男女考虑,甚至想方设法把自己的女人变成那个通奸男的妻子?
可能吗?这真的可能吗?
第八章渐生疑挚爱竟反目(2)
“段素徽到底在做何打算?”他紧紧抓住她的臂膀,但求一句明白,“告诉我,其欢,告诉我你和段素徽之间的秘密,请你告诉我。”
他不要被嫉妒占据,他也想做一个有着宽厚胸怀的男人,可是看着自己用命去爱的女人在新婚之夜亲吻另一个男人,还曾是她的丈夫,叫他情何以堪?
她只告诉他:“我不知道段素徽用了什么手段跟宋国皇帝达成协议,总之那日他刺伤我之后,我再醒来就已经人在宋国。这几个月里我在宋国一位王爷的府上调养身体,我只知道他是当今宋国皇帝的弟弟,人称千岁爷。上个月,他忽然告诉我,我被封为知欢郡主,宋国皇帝欲与大理段氏联姻,身为郡主的我将被嫁到大理,成为段氏王朝储君段正明的王妃。那时候,我才赫然明白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段素徽的一场成全——彻头彻尾的成全。”
她说了他不知道的过往,却不是他要听的真相。
“其欢,不要再瞒我了,我知道你和段素徽之间有秘密。成亲五年,名为夫妻,你们却无夫妻之实。如今,他竟要费尽周章,想法成全与他妻子通奸的小叔,这说得过去吗?你觉得,这说得过去吗?”
说不过去,可是,她不能说。
她亏欠段素徽的已经太多太多,真的无法再亏欠下去。
别过脸去,她宁可叫他误会,断说不出她和段素徽之间的秘密。
她的决绝让他们本就扑朔迷离的关系蒙尘,握紧她的肩膀,生死重逢的喜悦还在眼前,他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我们……我们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我们之间还有什么秘密可言吗?”
“有,段素徽。”她毫不客气地告诉他,“关于段素徽的一切都是秘密,无论我们的关系有多么亲密,我都不能告诉你。这是我对段素徽的承诺,我唯一可以为他做的事。”
他最爱的女人,他的新嫁娘,在新婚之夜,在他的面前,口口声声说要维护另一个男人。段正明对他们感情无限的遐想在巨大的喜悦和剧烈的冲击下,化作彩虹,在烈日当空时随即消失不见。
比他更觉心痛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背负着杀夫弑君,背负着通奸,背负着背夫偷汉,背负着背弃亲友,背负着一身罪孽,背负着这许多许多,死里逃生也要回来继续爱他的……她。
站起身,她一步步向后退,远离他,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竟会选择远离他。
“正明,如果我们之间还有这般猜忌的话,那又何苦……何苦费尽心思走这一遭?”
这几个月宫闱内斗让段正明豁然之间明白了许多,心思也缜密了许多。明知道何其欢和段素徽之间有问题,他最爱最信任的人却死压着不说,这叫他如何放得下心。天知道,在背后又是怎样的陷阱漩涡在等待着他。出于感激,她会被利用,然他却不能无所计算。他不怕死,他怕连他最爱的女人都无法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