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只想知道,“如若不然呢?揭开我的秘密?”她已经出手了,让段正明联手高泰明力图夺下王位,不是吗?
她却只是固执地守着那句话:“素徽,这一生,我只说这一次。若我们之间自出生之日起便系在一块的那份情感还能换点什么的话,只这一件事——放了我,成全我——过了今夜,你只当我什么也没说过。我还是你的王后,你段素徽的妻,我们的命还是系在一起,紧紧系上一辈子。”握住他的手,久违的纠结在这一刻让发丝缠绕,“点头或摇头,在你。”
点头,放了她,也放了他自己。
摇头,她还是他的王后,他的妻,他们一同偿还这幽幽王宫里终生的孽债。
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选择了沉默——沉默地接受她所说的这一切,没有支持也没有反对,就这样。
就这样?
就这样!
好吧,就这样。
倏地松开手指,何其欢收好最后一针,取了那块莲帕递到他手心里,“这块帕子是我专为你用心而绣成的,自我回宫的路上便开始绣了,足足绣了这么些日子方才完成。这块帕子代表我对你的心,过了今夜,你只当我什么也没说过。我会是你的王后,你最值得信赖的人。从此——夫妻同心。”
他默然地收了那块帕子,拿到口唇前深嗅了嗅,那上头依稀还藏着夏日的气息,清风袅袅,莲叶连天。
揣好帕子,他站起身来,“我还有点政务急待处理,你早点睡,别累着了。”
“好。”她应了,亲自送他到寝宫门口,不忘嘱咐随侍的宫人:“小心侍候着,要有什么差池,唯你们是问。”
众宫人簇拥着上明帝走出后宫,他却开了口:“不去正殿,往永耀斋去。”
爆人不敢违背,护送着段素徽朝永耀斋而去。这么晚了,永耀斋居然门户大开,似乎在迎接着谁的到来。
段素徽长驱直入,站在庭院当中,却见段负浪卷着袖子正拿着帕子在擦拭那幅他王弟的丹青。段素徽蓦然呵斥出声:“你在做甚?”
段负浪手臂微颤差点从案子上掉了下来,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他还驳斥上了:“我说王上,您这样大声呵斥臣,臣会吓死的。”
段素徽全无玩笑之心,只是命令他快些下来,莫要再碰他王弟的画像,“谁让你动这幅丹青的?永娴太后有令,任何人不准触碰这幅画,你不知道吗?”
他咧着嘴无视他的怒意朗朗笑出声来,“王上,您和永娴太后唯一共同在乎的约莫就是这幅丹青了。这幅画挂在这里这么久,早就布满尘落满灰,不收拾收拾,用不了几年就该看不出色泽了。”
段素徽不再则声,转过身来坐于月下,并不入堂,“孤王……孤王是来找你议政的?”
“找我?”段负浪放下掸尘的帕子怔怔地坐了过来,“你知我不理朝政,怎么想起来大半夜的找我说正事了?”转念又一想,他豁然开朗,“是为了高泰明今日朝堂之上所提的那档子事——要验证段氏王朝其他继承人,例如顾国君的帝王可能?”
一个时辰,宫里就传开了?也忒快了些。
“你觉得孤王做得对吗?”
“让顾国君满月之夜立于黑曜石镜前?”他指的是这档子事吧?段负浪成心拿他开起了玩笑,“你都放着王后去人家王爷府过夜了,这点事算什么?”
“段、负、浪——”
他嗓门还真大,震得他耳朵生生的疼。段负浪掏掏耳朵,先以笑掩饰再说:“我说王上,你意已决,还问我这等闲杂人做什么?”
“我做了决定,并不代表我觉得对啊!”做王上的人不能听听无关人士的意见吗?“满朝文武只有你与此事最无干系,也就意味着你的话最为中肯,我想问问你的意见,当不错吧?”
“问我的意见?用孤王的身份,还是堂弟的身份?”他先问清楚了再说——宫闱内苑,会看眼色懂氛围,方能活得长久。
段素徽一横眼,回他一句:“以段素徽的名义。”
那他就好说了,“既然挡不住,不如顺其自然,顺势而为。”一抬眼瞧见他揣在怀袖间的那块帕子,他手贱地拽了出来。风拂过,那帕子散发出缕缕莲香,如夏夜扑进鼻间,“哟,这帕子绣得精致,香得奇特啊!”
段素徽一把拽了回来,“这是王后赠给孤王的,你休要胡闹。”
他爱揣,揣着吧!他段负浪还真不稀罕,愿意为他绣帕的姑娘多了去了,不差这一块。他倒是想起了件事,“对了,你罚李原庸将军闭门思过都多少日子了,还不放他入宫为王上您效力?”
段素徽仔细揣好帕子,但留下一句:“孤王自有打算。”
他的打算他管不着,只是……段负浪捏着他的下巴往亮处带,从不习惯与人这般亲近,段素徽下意识地避开,却被他捏得更紧了。段素徽抬手打掉他放肆的手指,“孤王之尊,竟也是你碰得的?”
“我在相面,你——勿动。”
段负浪理直气壮地捏着他的下巴,放肆地打量着他的眼角眉梢。好半晌才在他一动不动的眸子间,吐露真言:“近来你犯小人、有灾祸,需当心,当心当心万万当心。”
第六章还血债生死两重天(1)
满月之夜,黑曜石镜在这一年中第三次被抬进了大正殿当中。
头一次是段素光王爷,结果镜上显现血字,揪出了这个弑父夺位的逆子;第二回是段素徽登基大典,结果本尊的身形未曾显现于石镜之上,倒把段负浪这个废君之孙的模样印证出来;这一回是为了顾国君段正明。
照例是斋戒、沐浴、更衣,段正明正准备着入大正殿立黑曜石镜前的最后事宜,忽听宫人传出话来——
“王后娘娘到——”
段正明正了衣冠静静地望着宫门方向,今夜的她一身朝服,凤冠正装,如大婚之喜。他忽生遐想,若他为君王,迎娶她的那一天,她就当是如此华丽吧!
在这一刻充斥心底,他要为王,用尽一切办法,不为权,只为了这个女人,这个本属于他,却因他的懦弱逃避、无欲无为而失去的女人。
我要她,用尽一切,即使是背叛祖宗,不容于宗室。
他向她伸出手,她走近他,旁若无人地替他整理衣装。
靠近他,她在他的耳畔留下这样的话:“今夜,搬出由黑曜石制成的镜,当满月之光照于镜上,恭请即将登位的大理王立于镜前,若黑镜能显现您光辉的容颜,则苍山洱海认您为千秋不朽的帝王之尊——段正明,你是千秋不朽的帝王,我说你是,你定是。”
毋庸置疑,她说他是,他便是。
充当大司仪的段负浪这时走进了偏殿,目光在这对男女之间游弋,他忽然生出万般遐想,即便不在王宫内院,单在平常百姓家,叔嫂通奸都是必死的罪过吧!
这两个人当真无畏,大无畏啊!
可是,即便段素徽让他们达偿所愿,担着叔嫂名分的他们如何成全彼此?
沉溺在爱意中的他们已经顾不得许多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恭请王后娘娘、顾国君前往正殿,明月当空,仪式即将开启。”
永欢王后在前,顾国君随后,大司仪段负浪收尾,三人鱼贯走入大正殿内。
段负浪照着仪式一步步宣告天地,段正明一步步走上大正殿,走上王位之前,停在黑曜石镜前,只等着月光铺满镜面。
此时,满朝文武,就连一向故作轻松的高泰明也屏住呼吸,等待着那神圣的一刻。而身为君主的段素徽却无聊地玩起了怀袖间的七子佛珠,时不时地用王后娘娘亲自绣的那块莲帕擦亮佛珠,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