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兴起来管他有多少人在场,他扛起我便进帐,不高兴起来我也会骑在他身上揪着他打,不过他总会说,‘你是清廷小女人,我不跟你计较’。你知道吗?去年他坐上了郡王位,我又恰好给他添了个小崽子。有族人便献了几个美姬讨好他,他还真敢给我收了,你猜我怎么着?
“我把那几个美姬全放到他屋里,自己却找了几个汉子围着篝火跳蒙舞。他瞧着当场就不干了,冲我一顿大吼,我也没白便宜了他,又是抓又是咬的,折腾了他满身的伤。叫他第二天见族人的时候都失了脸面,当场勒令众人再不准献什么美的丑的给他。还有还有……”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他静静地听着,淡淡地笑着,不言不语,沉寂地分享着她这几年离开皇宫的生活,好似那也是属于他的生活。
“费扬古,没走出皇宫的时候,我不知道世间竟然这么大。我以为山只有紫禁城里的假山那么大,水就只有御花园内的湖那么大,原来天地之大出乎我的想象。能做噶尔臧的女人真的很好,虽然至今他仍是个蛮子,再怎么学也没有你一成的翩翩风度。”
“可你爱他,就像他爱你一样,对吗?”
费扬古说中了这对夫妻的根底,也说中了他们之间的痛处。
“费扬古,即使嫁到喀喇沁部很久,我都不明白为什么我和你之间会是那样的结局。直到有一天我拿你同噶尔臧比较,结果我们大吵一架,当时失去理智的他毫不留情地说,‘费扬古根本不爱你’——也就在那时,我才恍然明白,我们之间,我和你之间……并没有那么深刻的爱,或许你……自始至终都没有真正爱过我。”
“不是的,端静,其实我……”
“不不不,费扬古,请你听我说。”
压在她心口多年的话终于有了一吐为快的时机,她不愿错过,“我知道,你喜欢我,你欣赏我,可那不是爱。如果你真心爱一个人,怎么会舍得把她嫁给别人,就为了所谓的皇命吗?你对……对钟察海,你也会这样?我是说亲手把她送到别的男人怀里?”
端静直白的提问让费扬古送到嘴边的茶却再喝不下去,她知道?她知道钟察海的事?
“端静,你……你在大漠见过钟察海是吗?告诉我,她在哪里?快告诉我!”
他紧捉着她的手臂,疼痛的感觉从她的臂膀一直传到她的心口。拂过他的手,她笑得有些苦,“噶尔臧说得对,你真的从未爱过我,我竟然还为你难过了好几年。”她笑,不停地笑着,笑自己的无助,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费扬古收回自己的手,有些无措地扫了她一眼,“我很抱歉,可已经三年了,三年间我没有钟察海的任何消息,如果你有,哪怕只有一些风言风语,也请你告诉我!我求你了。”
端静安静地望着他,什么也不说,就那样静静地、静静地望着他,在他几乎放弃希望的那一刻,她掀开谜底——
“两年前,噶尔丹病逝后,她曾经来喀喇沁部看过我。”
“……什么?”
春日的草原绿波千里,一望无垠。微风拂过,羊群如流云飞絮,点缀其间,风光绮丽,令人神怡。
端静站在王府最高的位置,远远地望着京城方向,心中空空如也,她什么也不去想。有个人从身后抱住她,紧紧的,像是要将她的心从胸膛里挤出来。不用回头,他的气息她再熟悉不过。
“噶尔臧,你不是要去见各个头目吗?”
“在见他们之间我更想见见你,或者……或者把你扔到床上,好好看看你。”他亲吻着她的耳垂,风拂过面颊,鼻息间全是淡淡的青草味道。
“嘿,你要迟了。”
她尽可能从他的怀抱里找出点点空隙,恰好这时候她打皇宫里带过来的婢女走上前来,“公主殿下,门外有人求见。”
端静正好得了空,将她那个猴急的男人推到一旁,“来的是谁?”
“好像说是准噶尔部的什么人。”
一听“准噶尔”这三个字,噶尔臧顿时进入戒备状态,“准噶尔部的人?虽说噶尔丹已经病死,可他的手下依然有试图发动战乱吞并大漠的野心家,他们来找你干什么?”
婢女恭敬地答:“只来了一位,是个小姐。”
“她……是不是叫……钟察海?”端静再不会忘记那个拥有静静尔的女子叫什么名字。
“钟察海?那可是噶尔丹的女儿。”噶尔臧对此女倒是有几分印象,“她十岁左右,我父汗曾经打算让我娶她。”
端静气定神闲地偏过头瞧着他,“怎么没见到你这位夫人啊?也不替我引见一下?”
想糗他?他不介意,噶尔臧气定神闲地回望过去,“父汗前脚刚说要提亲,那个噶尔丹的女儿后脚就跟着部众去京城凑热闹了。听说是为了逃避这场婚,她自己跟着去京城的队伍跑掉的。”
“原来,不止我一个不想嫁给你啊!”她笑了,轻盈盈的。
他最不爱听这句话,狠狠吻上她的唇,他要她在他离开的这一个时辰里深深地记住他的味道——此生她只会属于他一个人,除非,他死。
“我去见头目了,有需要就喊一声,你屋外头有百来号巴图鲁随时听候公主殿下的差遣。”他也算一个。
他冲她招招手,终于走了。
第八章情敌相望(2)
端静并不急着请客人进屋,她步入房中,端坐在铜镜前,将桃木鱼梳递给婢女,“帮我梳头。”
婢女接了,又问:“公主,还是梳小两把头吗?”
虽然身处大漠,可公主还是习惯在宫中的装扮。平日里梳两个横长髻,形似小泵娘梳的两个抓髻,再戴上各式钿子——宫里的主子们都是梳这种头的,每逢喜庆,长髻插上各式金银珠宝,很是贵气。
然今日端静却要换个模样,“上回你帮我梳的那叫什么头?像凤凰尾似的,很漂亮也很繁琐的那种……”
“哦,是大拉翅啊!”婢女一边梳一边念叨着,“凤髻盘出两道齐,珠光钗影护蝤蛴。城中何止高于尺,叉子平分燕尾底。”
梳好了头,端静选了她偏好的金缧丝加点翠簪子让婢女给插上。她对着铜镜瞧了又瞧,又补了点桃花粉。这才转过身让婢女给瞧瞧,“怎么样?”
“公主殿下真是艳冠群芳,不不不!鲍主殿下是与生俱来的贵气,非一般的女子可比。”
那些恭维的话还是省省吧!端静走出里屋,往外厅而去。端坐在打宫里带过来的玫瑰椅上,她这才挥挥手让婢女请客人过来。
她就这么走了进来,站在端静的面前。那只玉嘴玉爪的海冬青显然已经跟它的新主人更为熟络,不再像从前飞到端静的身边,只是用热烈的眼神望着她,玉爪依旧攥紧新主人的肩膀。
她就是钟察海了。
论容貌,端静温雅,她大方;论气度,端静端庄贤淑,她豪气爽朗;论性情,端静如御花园里的湖水沉寂无波,她却是大漠里的篝火能把夜空照亮。
端静尽显尊贵之大气,抬手令身边的婢女,“取新进的猴魁叫郡主尝尝。”
钟察海一摆手拦住了婢女,“不必了,我来是想问几件事,问得了便走。”
她甚至都不去理会端静摆在她手边雕了花富丽堂皇的圆凳,直直地站在端静面前,直截了当地开口——
“你曾是费扬古的女人?”
她的问题粗俗又直接,硬是将端静逼到了死角——费扬古的女人?她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