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然。
“不是我不想放过老十六,实在是他自己不争气。众兄弟中就数他与太子和逆太孙的关系最为亲密,如今我已登上大宝,可我知道他心里不服我。加之近两年,他仗着身处西北重地,勾结外族之心不死——你以为叫大慈瞒着我,叫王府上下守口如瓶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东厂和锦衣卫都是死人吗?他太放肆了,连我下旨亲赐的庆王正妃都不放在眼里——我不能留他。”
他们……三年不见,三年的磨砺,他已不似从前,三年的天子生涯将他捧到了制高点,他再不是从前那个四哥了。
或许,他早已不是她的四哥。
早在数年前,那个大雨的夜,他拒绝跟她回去见娘的那日,他便下定决定不做她孙将儿的四哥。
孙将儿屏住呼吸,直问就里:“……你想杀他?”
他也不跟她兜圈子,“我确有这个意思。”
孙将儿与他四目相对,久望之下,谁都没有偏过脸去。直到她先开口:“若是他有个闪失,我就将你明成祖朱棣的身世之谜公之于众。”
“你在逼我?”朱棣大惊失色,他知道他要杀朱縋一举,她必定会反对。可他没料到,她的反对竟如此强烈,强烈到她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逼你又如何?”
她毫无惧色,她最怕的事他已经在做了,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四哥,今儿我把话放这儿。若是他日十六爷有个好歹,我会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朱棣根本不是什么高丽来的碽妃所生。碽妃进宫时,你已五岁。不过因为碽妃来自外乡,朝中无亲朋无党羽,更无人敢探听她的私隐,太祖皇帝才硬说你是她所生,其实你真正的生母是……”
朱棣青筋暴露,大声呵斥她:“你再敢多说一字!”
“说了又怎样?”今日,她就是要同他彻底摊牌,“你的生母不是碽妃,不是先皇的后宫佳丽,甚至根本就不是宫中之人——她是大将孙继达的侧室!”
捏紧拳头,朱棣面目狰狞大吼道:“住口!傍朕住口!住口——”
她偏要说尽他最不想听的事实,“臣子在外头为皇上守江山、除外强,可皇上呢……皇上却在臣子的家中婬臣妻,还生下了你!你根本就是先皇同臣子妻室的孽……”
“啪——”
他全部的怒气化做掌劲掴在她的脸上,她被打倒在地,嘴角流血。可她却满不在乎地抬起头望着他,望着那个气得浑身颤抖的他。
她赢了。
虽然她是被掴倒在地的那个,可是彻底被打败的人……是他!她打败了明成祖,她打败了那个可以击败天下的男人。
她赢了,她保护了自己最想守护的那个男人。
虽然,他并不知道,更不会感恩,她根本就不期盼他的回报。
“好,朕答应你,只要他不再勾结外族,朕便放他一条生路——朕不是怕了你,朕是让着你,只因今夜朕还是你的四哥,然今夜过后,你姓‘孙’,朕尊‘朱’——你和朕再无瓜葛。”
第七章熬人之心(1)
海晌礼感觉有些奇怪。
前几日,庆王爷说皇上即将驾临庆王府,她若留在府上怕多有不便。她也理解他的难处,遵照他的意思回了海子镇。
没想到这才几日的工夫,庆王爷居然派了大管事来请她过府一叙。
皇上这么快就起驾回宫了?
等她进了王府,感觉更怪异了。
若是平日,庆王爷必定早早出来迎接她。可今日大管事命人将软轿一直抬进了后院,待她下了轿,这才恍然大悟——要见她的不是什么庆王爷,而是庆王正妃——孙将儿。
海晌礼望着王妃,不觉笑得有些僵硬。而那位正主儿,索性连客套的笑都省了,只是冷冷地盯着她。
“海小姐,里面有请。”
“孙……”
“请称呼我‘庆王妃’。”孙将儿义正词严地纠正她,要她记清她们彼此的身份。
海晌礼直觉今日的孙将儿与从前判若两人,用他们汉人的话来说,她倒要看看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避事的请海晌礼坐下,然后端了一壶酒、两只杯上来。
海晌礼看着奇怪,这大白天的,怎么邀她喝上酒了?
喝就喝吧!她们回族姑娘怎么会比汉家女子更禁不起醉呢?更何况,为了她和庆王爷的婚事,她曾大醉三日,早已百毒不侵了。
喝是可以,可总该有个名堂。
“为什么喝酒?你总该给我个理由。”
海晌礼曾一度以为孙将儿想撮合她和庆王爷,谁知道忽然之间峰回路转,她竟成了庆王正妃。
她想知道原因,这是孙将儿欠她的。
孙将儿倒是大气,“要理由?可以啊——这第一杯酒我敬你,是我先对不住你。”
海晌礼冷冷笑道:“你终于承认是你横刀夺爱,让我和庆王爷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吗?”
“你认为你们是一对有情人?”
孙将儿好笑地看着她,那一眼,让海晌礼觉得自己的认知是那样的有限和可怜,“……难道不是?”
“我只是用你去试探朱縋对我的感情,通过你,我也终究明白他爱的是我。”她浅酌小酒,笑意盈盈。
瞧她满脸胜算,海晌礼只想把她的笑容从脸上扒下来,“你在安慰你自己吧!若他当真爱的是你,怎么会在娶了你做正妃之后,频频请我过府。”
孙将儿把问题丢给她自己:“你说呢?”
难道……难道是利用她增进他们夫妻间的感情?海晌礼不想再猜下去,一口饮进第一杯酒。
孙将儿马上又为她斟上第二杯酒,“这第二杯酒敬我们俩共同爱上了一个男人。”她又是先喝为敬。
这一杯,海晌礼当喝。
她爽快地喝下第二杯酒,孙将儿立时倒上第三杯。
“咱们用这杯酒来验证,同样是对朱縋,我们俩……谁爱得更重更多。”
“此话怎讲?”海晌礼被她的话说得晕头转向。
真不明白她们汉女怎么那么麻烦,哪像她们回族女子,有什么直接唱出来,简单明白,重点是够直接。
听不懂?让孙将儿说明白些,“你爱一个人会做到哪一步?会为他着想,无条件地付出吗?”
这话海晌礼倒是听明白了,“庆王妃,若你是想拿这个为借口,要我躲庆王爷远远的,那这杯酒我是不会喝的——我还是那句话,除非庆王爷对我无情,否则我不会为了任何事而断绝对他的感情,即使是你庆王正妃也不能阻止我的付出。”
“你理解错了,这杯酒我并不是要你离开庆王爷,我只是问你,你会为他做到哪一步?”孙将儿将手中那杯酒送到唇边,细细地品、悠悠地喝,“比如……杀人——你会为了他杀人吗?”
她笑得好生诡异,海晌礼看得她心头觉得怪怪的,“杀……杀人?”
“你做不到,对不对?”她兀自笑着,兀自啄着杯中的酒,云淡风轻地飘出一句,“可我能做到。”
“那确是你厉害。”
海晌礼一口饮尽这第三杯酒。
眼睁睁地看着她喝下这最后一杯酒,孙将儿笑了,笑着抬起手将整壶的酒全都倒进自己口中。
她怎么了?
海晌礼呆呆地看着她,看着泪从她的眼中滚出,与火辣的酒彼此相融。
“出事了,出大事了。”
大管事心急火燎地冲进庆王府大书房,他料得不错,这个时间王爷正窝在书房东想西想呢!
“到底什么事,这么急躁?”还以为是孙将儿出了什么事,害得他手一抖,原本已经粘好的贺兰石素砚又裂了——朱縋没好气地瞅着他,“你最好给我个合适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