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醉年尚未明白他话里的深意,已被他忽然使出的力道推进了水里。
氤氲的水气让他的面孔显得有点模糊,韩醉年痴痴地盯着他的面容,从眼到鼻,从鼻到唇。未曾留意,他的手指已在他的身上施展魔力。
一件一件,从外袍到单衣,小长老亲自动手除去了韩醉年身上大多的衣衫。仅着一件纨裤的韩醉年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测完全是凭空的胡思乱想,这世上任何一个女子,即便是青楼的红牌也不可能对男人如此畅快淋漓,无所避讳。
“现在你觉得我投错了庙门吗?”
他的声音撩拨着他的耳朵,韩醉年竟发觉自己浑身颤栗,他像是在他的身上施展了什么巫术一般,让他的感觉完全不受控制。
即便和他有染的舞伎也不曾给他这样的震撼,他甚至闻到一阵若有似无的郁香,那是女人身上才该有的东西。
理智告诉他,小长老是个地道的男人。可是感觉……身为男人的感觉告诉他,若小长老不是女人,他韩醉年就在不知不觉间有了龙阳之好。
“小长老,恕我冒昧,衣冠楚楚地沐浴是佛家戒律?”
“你还真是不死心啊!”小长老的笑容浮现在水气中,影影绰绰。
在韩醉年尚未领悟他接下来的意图时,他已经开始着手褪去身上的僧袍。一件、又一件,他将僧袍漂浮在水面上,韩醉年的鼻子里呼吸到的全是暧昧的气息。
就在这时,韩醉年看到了他的脸。置身于热气之中,他脸上的疤痕竟渐渐淡去,直至没有,他露出了干净的一张脸。这张脸足以证明韩醉年的任何猜测,因为这张脸跟他在江上见到的那位绞发、焚绢的小姐全然相同。
他,难道真的就是她?
“怎么会……”他的眼神擦过小长老近在咫尺的脸,不小心瞥到他处。
恍惚间,他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是他——
“樊若水?!”
韩醉年惊呼,他试图从温泉里站起身去追那个叛臣。然而,就在那一刻,就在那一瞬间——
小长老,原名江正的家伙从身后抱住他,他可以感觉到他身体的曲线,那是仅属于女人的完美曲线。
毫无疑问,他不是他,而是她!
韩醉年呆了,即使他几千次的猜测清凉寺的住持,国主的导师有可能是个女子,可当她切切实实地用女人的胴体揽住他时,他还是被闪电劈中了。
他的身体僵硬地挺在温泉中,她的身体紧贴着他的后背,她的手臂只是松松垮垮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她甚至不费吹灰之力,便叫他再也动弹不得。
他听到明了在外面叫喊:“樊若水!那是樊若水,他跑了!他跑了!”
可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无法动弹地半果着身子,让一个女人就这么抱着。他甚至不敢发出声音,生怕招来什么人见着这副模样的他和……她。
韩醉年觉得自己简直蠢毙了,比那个每日醉生梦死的韩熙载还蠢,他们真不愧是对父子。
事实上他知道她的诡计,她根本就是故意引他进入温泉,故意选在这时候现出女儿身,故意让他无法阻止樊若水的离开。
自始至终,她都是故意的。
“你认为樊若水能够成功离开,返回北宋?”
其实韩醉年心里也不知道樊若水到底能不能够逃掉,他只是想通过试探她的态度来为自己找到答案,“城门口到处都张贴了他的画像,作为叛臣,他被国主通缉,想要走掉,谈何容易?”
她笑,哧哧的笑声撩拨着他的颈项,“不用试探我,韩醉年,你输了,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清醒吗?你斗不过我的,你不是我的对手。”
她终于放开了他,从水中站起身。水气氲开了她脸上丑陋的疤痕,如他所料,那疤痕是假的,是为了掩饰她的美刻意贴上去的。她走出温泉,如出水芙蓉那般美丽圣洁。他知道按照礼法他该挪开目光,可他的眼神却不受控制地追随着她的身影。
倾城倾国,大抵如斯。
他难以想象若她一头青丝如瀑,那该是何等的美丽不可方物。
崩计那个胖和尚应该已经登上北上的船了吧?
江正换上一身白色僧袍,自屏风后现出身来。韩醉年也已换上了干净的单衣,可看上去还是有几分狼狈。尤其是他红到耳朵根的样子,像极了刚做坏事的毛头小伙。
她好笑地望着他,直到他发现她的存在。
“我到底该怎么称呼你?小长老?周小姐?还是……奸细?”
“江正——你可以叫我江正,这是我的名字,周皇后就这么叫我。”
又是周皇后,她似与已故的昭惠皇后有着无穷尽的关联。
“你……”
他正欲开口,她却伸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烹水的小灶上,山泉水已冒了蟹眼,她取了雾里青,用尚好的五彩杯盛着。
韩醉年撇撇嘴,他最厌恶用鲜艳的茶具盛茶,那般古朴的东西还是配上素净点的茶具为妙——她的情调到底低俗。
他看着她以沸水倒入杯中,顷刻间雾里青在水的作用下升腾起青色的雾气。那缕缕碧雾配着五彩艳杯,反衬出青色的质朴。
她对美的感悟非同寻常,反衬之下,韩醉年倒觉得自己的格调实在普通。
能养出她这般品味的人,让他猜猜,“你是昭惠皇后娘家的什么人?”
“妹妹。”
第3章(1)
江正淡淡二字激起千层浪,韩醉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撒谎也要有个底线吧!
“据我所知,周国丈只养育了昭惠皇后和当今的小周后两个女儿,你不要告诉我,住在宫里睡在国主身边的那位小周后是冒牌的,你才是真正的昭惠皇后的亲妹妹。”
“我是昭惠皇后的亲妹妹——我更喜欢称呼她‘姐姐’。我讨厌‘皇后’这个称呼,她若不是皇后,今日当好好地与我一同品尝这雾里青——这是她最爱喝的茶了,她尤爱我为她烹的茶,说是有一种特别的味道,你也不妨试试。”
她品着上好的雾里青,不时地招呼他喝茶。他们俩不像是敌人,倒如旧日老友一般在月下享受着时光。
“你了解国丈吗?”
“我了解周家。”韩醉年若有似无地想着些什么,“打国主的祖父起,周家已经先后出了好几位皇后。当今国丈的两位女儿都做了皇后,这是周氏一门无上的荣耀。”
“哈哈哈哈——”
江正大笑,“当今国丈听到你这般的赞美,会觉得他的牺牲完全是值得的。”她往杯中续水,仍不忘照顾她的客人,“你只知道这是满门的荣耀,可知正是这份荣耀束缚着周氏一门每个人必须行规导矩,不能做出半丁辱没家门之事。”
他不明白,她所说的跟她的出身有何关系。
“偏偏正是周家最尊贵的那个人出了错。”
她的茶杯落在茶盘上,咣当一声,清脆的碰撞声让韩醉年一惊。抬头迎上她,仍是那番笑意吟吟。
“与有夫之妇有染——大罪过,是吗?若因此有了野种,那就是天不可恕的罪过了,是吧?”
韩醉年细细咀嚼她的话,他隐约明白了些什么,却不敢相信,“你……你是……”
“我是国丈与有夫之妇苟合所生的野种,我出生之时,姐姐已被选为后,正准备大婚。国丈更害怕此事败露,他命人将我舍到寺庙里。那人甚至没看我是男是女,就将我舍到了都城中最大的清凉寺。约莫是那几日国丈神情恍惚,姐姐偷偷派人探访,知道了我的存在。”
她一边品着雾里青一边如同聊闲话一般说着自己的身世,韩醉年望着她的平和坦然,实在很难相信她所说的一切竟全都发生在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