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走了没有?很多时候谢奇烽总觉得阿哭没走,她就在这个家的某一个角落。也许,他穿过走廊就能看到她;也许,她就在花园里摘那些他们看来不过是杂草的玩意;也许,她正在准备傈僳族的美食,今晚开饭的时候又多了一个惊喜;也许……也许只是他自己忘不掉她吧!
他坐在窗台上望着空荡荡的花园发呆,脑子里空空的,什么也装不进去,什么也想不起来。不该啊,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啊!”发出感叹的是这个钟点根本不应该睡醒的谢家老二,“以老大你的性情,没有重大责任背上身,你肯定早就飞到哪个犄角旮旯,人类文明尚未触及的地方去了。怎么会大清早坐在这里虚度光阴呢?你不是总说,人来这世间一回,要是哪儿哪儿都没去过,就把自己给交代了,那是对人生最大的讽刺嘛!”
“你呢?一向开餐厅开到深更半夜,这会儿正是补眠的时候,你没事这会儿瞎溜达什么?”谢老大反唇相讥,这是他们哥俩最爱玩的嘴皮子战术。
这一次谢老大失算了,他有把柄在老二手上,所以注定他得输。手指头一勾,他凑到老大耳边小声嘀咕:“我想阿哭的草药茶了,我想得睡不着,我敢承认,你呢?”
“承认什么?”
装傻?继续装啊!“阿哭对你不具任何意义,甚至于你把她当成你的包袱,一个想尽快甩开的包袱。现在好了,包袱自动滚蛋了,不用你承担了,你怎么看上去一点都不高兴呢?”
你可以不用这么单刀直入吗?谢老大咬牙切齿地瞪着老二,绷着脸不说话。
谢老二可不稀罕他的赐教,他一个人说着正开心呢!“去吧,去四处翱翔吧!这世上再没女人能捆住你的翅膀,挡住你飞翔的道儿,你就撒丫子当移动你漫游天下吧!”老二回过头来忽然很认真地对老大比划,“我忘了,撒丫子是人家阿哭的专利,没你什么事,你还是穿着鞋飞去吧!”
不再拿他开心,老二伸了个懒腰,决定回去睡个回笼觉。站在楼梯上,背对着谢家老大,他沉吟片刻赫然张了张嘴,“其实咱们谁也没有忘记妈,对吗?”
谢奇烽愕然,这是他们兄弟之间二十年的禁忌,他们谁也不曾主动开口提过,今天老二这是怎么了?
“有时候我会想起妈,想起我们哥俩孤零零地站在妈新家的门前。我们如愿以偿,妈从里面打开了门,她站在那里,我们好高兴,我伸出手想要拉住妈的手,却发现有一个人比我早一步牵住了那只本该属于我的手。从此以后,我们哥俩就没了妈。大概也就是从那以后,我总是想抓住别人的手,害怕一个人被丢下。跟我恰好相反,哥,你害怕握住任何人的手,你只想一个人飞。因为你知道,想要不被甩开,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人也不靠,只依赖自己。”
谢传云那声哥硬生生地戳在他的胸口,很痛。
“哥,我们都是生病的人,病了很多年。好不容易来个医治你的好大夫,还给你放走了。”
“那你呢?你找到治好你的神医了吗?”
“我曾经找到过,但……谁叫我们俩是兄弟呢?连犯的错误都一模一样,我也把我的医生给弄没了。”
谢传云抬起头,阮流苏正站在楼上远远地看着他,不言不语……
“阿哭大夫啊,你可真神啊!就这么点小酒也能治病。”老爷子拉着阿哭的手跟拉着神女的仙手一般,怎么也舍不得放下。
阿哭努力抽回自己的手未果,她终于决定放弃,“我说九爹啊,那可不是一般的小酒,那里面放了很多药材,那可是药泡出来的。你要以为随便搞点小酒喝喝就能治病,那可就错了。”她又拿了一瓶酒递给他,“您病的时间太长了,还得再喝一瓶,才能根治呢!”
“好啊好啊!”对这样的药,再多喝几瓶老阿爹都愿意,“阿哭大夫啊,要是我病好了,我还能不能再来讨酒喝?”
好嘛!别她把老阿爹病治好了,又给村里添了一酒鬼,“您自家不是酿了酒嘛!还问我要啊?”
“阿哭大夫你酿的酒好喝嘛!”老阿爹指指门外,“我给你拉了一头羊过来,老拿你的酒,搞得老阿爹怪没面子的。”
山里人就这样,没什么钱,所以就拿东西来抵药费。有时候是鸡啊蛋啊什么的,有时候是点小菜。上回她救活了伍汉子的婆娘一条命,自那以后她田里的活伍汉子带着他那三个小子就给包了,反正这些药都是阿哭从山里采的,给多少钱她也不计较。
在山里过活就这么点好,简单。一切都是那么的直白,比城里人活得明白多了。
老阿爹都走出去好远了,又折回头来说:“羊我给你放院里了,你记得喂啊!有啥不明白的,你就去找我,我得空给你带点羊爱吃的草草料料。”
“谢谢老阿爹了。”
“跟我还客气什么?我这命都是你阿哭大夫给救回来的。”
第8章(2)
老阿爹笑嘻嘻地去了,不出五步的工夫又折返回来,阿哭忙答应着:“老阿爹,你就放心吧你那只羊我会好好给喂的。”“不是羊,是人。”
人?阿哭忙打量着老阿爹,“您又哪里不痛快了?快来坐下,我给您瞧瞧。”
“不是我,是他。”老阿爹遥手一指,阿哭顺势望去,只见阳光下有道模糊的身影,依稀觉得是个男人。因为迎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脸,却从他的衣着看出不是村里人。
是他来了?
阿哭喜出望外地跑过去,那张脸渐渐清晰了起来。
“是你,方导游?”她万万想不到躲她唯恐不及的方理竟然主动站到了她的面前,这个天下会不会太乱?
“是要看病吗?”
她第一次见到他就是因为他病了,带游客来茨中自己却病了。这附近唯一会治病的人就是她了,他们就这样相遇。他夸她医术高明,她对他悉心照料,他总是对她说外面的世界是什么什么样,就像当初大夫阿爹还在时,告诉她的那般。
她爱听他说话,喜欢和他在一起。他也诅咒发誓会照顾她,会对她好。她相信了,他走了,却再也没有回来。她去找他,四处找,她不知道在她找寻他的路是,不期然就遇上了人在旅途的谢奇烽,最后甚至还和他一同进了城,见到了大夫阿爹和方导游讲述的那个大都市。
只是到头来,她还是回来了。带着一双她永远穿不了的红色高跟鞋回到了山里,回到了她的小村庄,却忘了把自己的心带回来。
她真是糊涂啊,怎么会把心忘了呢?
居然还以为来的人会是他,不会的。他躲她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跑到这山里来找她?别做梦了,阿哭,你早该醒醒了。阿哭恍惚的神情让方导游误以为她日益思念自己,以至见到真人反倒不知所措。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软软地喊着她的名字:“阿哭,是我啊,我回来看你了。”
他的声音出卖了他,谢老大不会用那样甜腻的声音喊她,他……不是他。
阿哭蓦地抽回自己的手,还给他客气却生疏的笑,“这回又是哪里不舒服了?”
“我不是来看病的,我是特意来找你的。”他不请自来,径自进了她的屋,他才发觉这屋里多了许多山里人没见过的稀罕玩意,“这是什么?手机吗?”
“GPS定位仪,老二说在山里采药容易迷路,带上这东西安全。”她心不在焉地答着,自打上个月她汇了一笔款子还给谢家人,这一个月以来她已经陆陆续续接到好些谢家人寄来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