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斤半两眼一瞪,“这是怎么回事?”
二闲掰着指头算给她听:“先是你大嫂窝在厨房里同我说,家里孩子多,近年开销大。一直想送你三个侄子进学堂念书,日后考个功名也不冤了你那身青衣。只可惜一直没有闲钱,想同你讨些钱给侄子们念书用。因为不好意思直接同你说,便跑我这儿套句话,说白了就是探探口风。
“也不知你二嫂是怎么知道你大嫂同我讨钱花的,昨天趁着人都在前院,也跑进厨房同我说,她也想存些钱日后给你侄子谋个前程。又说,你二哥膝下那两个闺女,也需些钱当嫁妆,日后寻模个好婆家。你二嫂还说了,现在的人势利得很,闺女再好,也要厚重的嫁妆,婆家才看得上眼。
“你二嫂正同我说着这话,你大嫂就跑进来了。高一句低一句地说,你大哥近四十的人了,就得了那么一个姑娘,必定要嫁得好才能放心的。你二嫂听了你大嫂这话,立马就高了嗓门,骂你大嫂是在同她争钱。两个女人在厨房里吵得是不可开交,为了图个清净,我一人二百两银子把她们给打发了。”
一句你大嫂一句你二嫂的,听得九斤半云里来雾里去的,末了只听明白一点:她本就不多的积蓄里又少了四百两银子。
“钱带回来本就是贴补家用的,花就花了吧!”
她话未落音,就听见一阵敲门声。
“九斤半,九斤半,你在屋里吗?”
“三哥吧?进屋里说话。”她指使二闲这个奴才去开门——他自甘当差,她乐得使唤。
三哥进了屋,又是搓手又是揪衣角的,吞吞吐吐的样子任谁都看得出来他有事。
“三哥你同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了。”
老三等的正是这句话,趁着这工夫就把话给挑明了:“也不知爹同你说了没有,我相中了一位书生家的女儿,可得五百两银子当彩礼。加上娶亲总得把家里拾掇拾掇,又得宴请宾朋,置办些家什,我算了下约莫得八百两银子。九斤半,你……你看在三哥都这么大岁数好不容易相中个媳妇的分上,就成全三哥了吧!”
原来,还是为了钱啊!
九斤半心里算了算,回家这几日七花八花的,剩下的钱也不多了。她打开随身携带的首饰盒,从里面掏出两个金元宝来,“三哥,我就余下这一百两金子,你就拿去使吧!”
老三见到这百两金子,乐得嘴都合不拢,这下子他娶亲的事可总算是有着落了。
“成成成,九斤半,改明儿我娶了小怜回来生下个一男半女的,定要你来给取蚌好名字。”
三哥抱着金元宝颠着脚去了,她这些年在宫中侍奉主子们积攒下的全部家当也跟着去了。
二闲冷眼瞧着她若有所思的神色,显然他们俩心里都在为日后的生活发愁。
没钱傍身,这走到哪里也不好使啊!
在家也一样。
第四章天下只得一人
不过仨月的光景,三哥娶回了那个青衣小姐。
同为青衣,你瞧瞧人家,每日读书抚琴,闲来赏花品茶,那个清雅,那个俊秀,那个飘逸。
再看九斤半,不是在田里帮忙种菜收拾果子,就是窝在厨房里弄得浑身油渍。
这日,她做好了饭菜正要招呼一大家子人上桌,就看三哥领着侄子们将她随身的行李自屋内往外搬。
“三哥,你这是……”
“你三嫂说你屋正对着荷塘,景色甚好,最适宜当屋作画。我想你也不赏荷不作画的,不如把这屋让出来给你三嫂当书房,日后我们添了孩子也多个地方。我瞧着西边那间房阳光充足,挺好的,不如你搬去那里吧!”
说这话的时候,老三手脚也没停,催着侄子们赶紧搬。
九斤半不做声,一旁的二闲瞧不过去了。他拦住他们,直言道:“西边那屋晒,就算是到了夜里,屋子里也闷得透不过气来,怎么住人啊?”
老三把嘴一撇,“觉得不好,九斤半你掏出些钱来再盖两间宽敞的屋就是了,把钱捂在兜里白瞎了。”
类似的话九斤半听过很多次了,微叹了口气,她一再地重复:“三哥,我在宫里那些年就攒了一百五十两的金子,回来这么些日子已使尽了。但凡有点钱,我怎生不肯拿出来贴补家里呢?”
听了这话,老三也不同她分辩,只说:“反正你在家也住不了多少日子了,凑合着住住。早便入秋,晚也就是冬至左右,你就嫁到好地方,住大屋穿锦衣了。”
原本还安静待那儿听他兄妹俩说话的二闲忍不住插话进来:“嫁人?谁说九斤半要嫁人了?”
老三可不白担这个恶名,索性将真相吐露,拉全家人下水,“你三嫂一个本家叔伯,四十来岁丧偶。咱们一家子人在一块儿一合计,这不正好嘛!你也二十出头了,身为出宫的青衣正好配这样的读书人,别拖来拖去耽误了你的青春好年华啊!”
九斤半咬着唇不出声,二闲先咋呼起来了:“二十配四十,还叫配得好?”他一个劲地叫唤,“我说三爷,你跟着你媳妇管人家叫叔伯,这万一主子嫁过去做了续弦,你管主子叫什么呢?婶娘?”
被他这么一抢白,老三面子上挂不住了,挥着手端起爷的架子来,“你是什么身份?一个出了宫的内官,连人都算不上,这地方哪里轮到你说话啦?好便好了,你要是不晓得看个眉眼高低的,等九斤半嫁过去,我寻模个大户人家把你卖了,换几个钱使。”
二闲一阵冷笑,“什么样的大户人家支使得了我?”连他都算计上了,九斤半这些家人可算是成精了。他这些日子冷眼瞧着,她那一家人个个都比她精明。
老三以为二闲是说什么样的人家使得了内官,这方面他可打听过了,“我问过人了,很多大户人家以使唤宫里出来的内侍为荣,说不定还能把你卖个好价钱呢!”
卖他?二闲心里道:这世上能把他卖了的人,还没出世呢!“我是跟着主子出宫的,主子去哪儿我去哪儿。”九斤半哪里也不会去,只会进王府跟在他的身旁,一辈子。
老三还想逞强,却被九斤半一把拉住了,“三哥,让我给人家续弦,爹是个什么意思?”
“爹?这也是爹的意思啊!”
老三倒是坦白,“姑娘家早晚都是要嫁的,咱家世代灰布土衣,好不容易出了你这么一个青衣,怎么着也要寻模个读书人配你才好。我都打听过了,小怜这位叔伯家底厚实,亏不了你的,而且彩礼钱给得也多。”他竖起一根手指头冲她比划,“人家肯给一千两银子呢!一千两!”
九斤半豁然开朗,原来谜底在这儿。
“我不嫁,这门婚事我不同意。”放下话,她抢过侄子们手里她的那些包袱兀自往西屋去了。
西屋着实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九斤半实在睡不着,便出来走走,透透气也是好的。
她刚跨进院子,便听到“吱呀”一声,不知哪个屋子的门开了,她回过头却见到那个往日在王宫里意气风发的王爷如今灰头土脸,满面滴汗地拿袖子扇着风。
她怎么忘了,她都无法忍受的日子,他堂堂一个王爷如何过得下去。
见着她坐在院中央,他不自觉地笑开了,“我还当真以为你在哪里往床上一滚都能睡着呢!”
“我还以为你就爱当一个残缺的人被别人呼来喝去呢!”
互相取笑到此为止,他打了井水上来,拿敞口的盆晾在身前。她不知所谓地看着他的动作,倒是他自个儿解释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