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想告诉我的,你不爱我,自始至终你那颗心半点不曾落在我身上——这就是你早想告诉我的,可是?”
她狂叫,狂喊,终究只落得狂笑不已。
“我好傻啊!以为做了女主,赐还你赤袍,让你恢复尊贵的身份,你就会向我求亲,愿做我的夫君。从此,你我白头偕老,年年雪飘年年赏寒梅烙香。
“可你不穿赤袍,宁可着黑衣留在斜阳殿西南小院,虽然那宫殿的主人五年前就失踪了。
“五年了,你我日日相伴五年有余,你看着我如何挣扎在这幽深王宫之中。不算你作为她的秘器出生入死,我夜夜在小院里等着为你包扎伤口的那几年,你也与我朝夕相处了那么些日日夜夜,你半点不曾同我交心。
“自她回宫以来,你就开始跟我虚以委蛇。九斤半早就告诉你她回来了,你不曾告诉我;她早就在你面前挑明她没有失忆,你也不曾告诉我;今日她兵变逼宫,你——我亲自指派的内宫侍卫统领,居然协助她逼我这个宫——咎由自取,今晚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咎由自取’,哈哈哈哈哈!”
她仰天长笑,拿过桌上那壶梅子酒,一口饮尽,滴酒不剩。
放下酒壶,她亦收起笑容,再不看他一眼,目光只对着斜日。
“你以为你赢了?是,你确是赢了,可我也没输啊!还是这壶梅子酒,还是这等又酸又甜的滋味,斜日,你不喜欢?却也喝了这么些年,不是吗?”
她的笑藏着阴谋,斜日忽而想起了什么。这个时辰修竹却不在宫中,不对劲。
罢月恰在此时丢出她的压箱宝贝显摆给斜日看个透彻,“你猜到了是不是?我的亲姐,你是何等精明之人,定是猜到了。我早先叫几个黑衣人接了修竹去我那里玩玩。
“前些日子那几个黑衣便替我查出了一些修竹的身世。我想不到,很有些想不到你这样的性情竟会有那样的奇遇,遂接了修竹同我说说话聊聊天——同你学的,黑衣秘器养几个在身边很是顺手,很是顺手啊!既然这宫中我待不下去了,那就让修竹陪着我出宫逛逛吧!”
她推开桌上的酒壶,洒月兑地向门外走去。她的身后那只重掌紫玉珠的手微微摆了摆,围在宫殿外的侍卫让出一条道来,目送罢月出殿。
临一水见罢月安然走出宫殿,忙跨了进去,“就这样放她走?那修竹怎么办?”
斜日即便不理天下人,也不会放着修竹被掳不管。拨弄着重新戴回腕间的紫玉珠,她那对单凤眼淡漠如昔。
“什么人也不用派,遣风一人于罢月可抵千军万马。”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刚在后头我也听了些罢月对遣风说的话,那种失望是恨到骨子里的。我想这会儿她怕是将遣风千刀万剐的心都有了,派他去救回修竹,你不是把修竹往火坑里推嘛!”
临老九向来不屑于男女间的那档子事,要不然也不会锳进这浑水里,不过是为了找个稳妥的地方躲个把人罢了。
“你不懂,临老九。这方面你跟白痴差不多,还是静候着结果吧!”
斜日跷着二郎腿笑眯眯地抖起脚尖来了,用不了多久她就可回青庐捉奸去喽!
她在斜阳殿中开怀一笑,他却心如刀绞追至出宫的南门。
十多年前,他也是自这门被送出去。没死成,终究成了黑衣。她不该重走他的路,他们都该开始一个全新的日子。
“罢月,你快放下修竹。”
已快逃出宫门的罢月没能喘口气,身前一道黑影飞过,他挡住了她的去路。
到头来,她还是败在他手上。
她早该知道,这世上唯一能让她尝到痛苦的人便是他了,也只有他。
紧闭的眼眸再度睁开,罢月的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眉宇间一如过往岁月她的温柔,那是走到头的释怀吧!
“遣风,为什么?你在我身边数年,为什么你还是只忠于斜日?她对你就那么重要吗?”罢月不服,她以为日夜的相守,总有一天他的心会靠向她。原来,时间只是帮她培养了一个叛徒,置她于死地的敌人。
遣风不做任何的辩解,在她们姐妹之间,他本来就只能忠于一人。他选择了斜日,他无话可说。
“罢月,你知道主子对我意味着什么。今生今世,我都不可能背叛她,更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即使她已经嫁给他人,即使她已为别的男人生下儿子,你的心依然还向着她吗?”罢月的情绪即将月兑缰,她手臂勒紧,被她束在怀里的修竹快不能喘气了。他连连咳嗽,却挣不开她的囚禁。
遣风惊讶于她竟知道斜日的秘密,“你怎么会知道?难道是临一水?”
罢月冷笑,在他眼中,她的智慧当真比不上她姐姐的一丝半毫吗?
“我和斜日同出一个娘胎,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的个性、为人,我再熟悉不过。以她精明的脑袋,不可能不做任何防备就去赴约。江水要不了她的命,我……早知道。”
那你还将她推到水中?
他的紧张她看在眼里,一口闷气堵在心头不上不下,好不难过,“我以为只要把她推离我们之间,你的眼里就只会剩下我一个。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找她的心不死,你对我还是克守着主仆之义。”
“主子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可能弃她于不顾。”
“我对你连心都舍下了,你又为我做了什么?”罢月不服,在这场爆廷斗争中,她没有输给自己的亲姐姐,她是输给了她今生今世唯一爱的男人,“在最后关头将我逮住送给我姐姐发落吗?还是亲口告诉她,当年我将她推入江水,妄图取她的性命?你想用我的命证明你对她的真心吗?”
罢月狂笑不止,“你好傻,你竟然比我还傻。我知道我做什么都得不到你,可你呢?”她拎起怀里的修竹,在他面前甩了甩,“看见了吧?这是斜日的儿子,是她和那乡间的教书先生生下的儿子。人家孩子都这么大了,你就算付出得再多,她又能还你多少?你说,你是不是最傻的那一个?”
遣风不擅表达感情,更何况此时救出修竹乃第一大事,“罢月,你还是先放了修竹再说。”
“他是我的护身符。有了他,我才能安全离开王宫,才能等到重整山河的一日。否则,你认为我能安然活在这世上吗?”她这个姐姐向来是有恩报恩,有仇必定双倍奉还,亲情对于生长在王宫中的她们来说——大不过权力。
遣风想要强行救出修竹,又怕罢月一怒之下伤了孩子,两厢为难,他唯有静观其变。
修竹被勒得脖子都快断了,他瘪着嘴念叨:“小姨,你不要一错再错了。我知道你对王位根本没兴趣,你想要的从来就不是那个。”
罢月一惊,没想到落到这步田地,竟是这黄口小儿最知她心。她手一软,放过了修竹脆弱的脖子,“你怎么知道……”
“是我娘……不!是斜日女主说的。她还说,你错就错在太执着,对个男人没必要花那么大的心思。有些东西,是你的终究还会是你的。”修竹一板一眼重复着亲娘无聊时跟他唠叨的闲话。这些不经意冒出来的见解竟叫罢月、遣风错愕不已。
罢月彻底放下了反击的,仰天长叹:“姐姐,你连这都看得透,我这辈子注定输给你了,要怨只能怨我们是整个革嫫最尊贵的姐妹俩。”
半蹲子,她抚去修竹脸上的尘土,不小心瞄到他颈项上的淤痕,她有点抱歉。争权夺位数年,因她而死的人不计其数,这还是她第一次为自己的行为所带来的伤害感到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