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品知道多说无益,只得由她改变他习惯的青庐。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斜日再次打破沉默,“你不睡吗?”
他以为她困了,“你要累了就早点休息吧!”
“我等你一起回房睡。”一句话,把她的意图表现得很明白了。
她又要以女主的身份强迫他陪她睡在一张床上吗?骆品固执地反抗,他不要自己的意愿被人强行扭曲。“我今夜就留在这里。”
她以为他想在这里看书直到天明,爽快地应道:“好,我陪你。”
她还真是固执得不知变通,骆品怕再起争执,只得随她去。在他记忆里,她总是天一黑就上床睡觉,过着懒猪一般的生活,他就不信她能坚持得住,等她熟睡,他再将她抱回床上,也是一样。
骆品又失算了!
斜日的精神好到不行,眼见着天都快亮了,她还没有显现出丝毫的倦意,身边的公事都做完了,她居然有闲心拿了他书架上的兵书来看。
他们夫妻做了这些年,他还是头一回发现她也有看书的时候。
连连打了几个哈欠,骆品撑不住地问她,“你不困吗?趁着天亮前,快去睡会儿吧!”他也好打个盹,解解乏。
她正看到兴头上,这本从中原而来的兵书,宫中只有一部用于收藏的古本,她看不大懂。骆品架上摆放的是他自己翻译的易读本,认真看了几页,令她颇有受益。
“我还想再看会儿,你要困了就回房睡吧!我过会儿便来。”
他实在困得不行,回了房倒头便睡,临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不是想把她赶回来,我自己守住书房那块一亩三分地吗!怎么反倒把我自己给弄进卧房来了?
那夜骆品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斜日穿着一身白衣,躺在庭院里的摇椅上晒着日光。他们又回到了从前……
骆品醒来的时候,枕头边又是斜日的睡容,这回更夸张,同一床被子下的他们俩仅着单衣,离肌肤相亲不远了。
这样的念头像一只蜈蚣摆在他眼前,吓得他连忙坐起身来,这才发觉天色大亮,他已误了时辰。
“糟糕,学生们还等着我呢!”他慌忙起身穿衣拿靴,他正忙得不可开交,身后一道凉凉的声音响起,“不用忙,你那些学生不会来的。”
骆品对自己的学生可自信得很,只要他开坛授课,无论刮风下雨,除非病在家里不能动弹,否则哪个学生舍得不来?
“昨日是旬休,休息了两天,他们必定赶着过来。为人师者,竟迟到,真是羞愧!羞愧得紧!”
他还不信?斜日也不多做辩解,待他出去看看便知道了。
骆品出了后院果不见前厅有学生,怕不是都被关在大门外了吧!他打开青庐大门,满眼皆是人,却不见一个熟悉的学生。
女官、内侍排排站,数不清的侍卫将青庐团团包围,别说是人,就连一只虫怕都难以挤进来。
他一直住在众人的包围中?一种怪异的感觉像蚂蚁爬上脊背,叫他好不难受。正想开口要他们散去,却听见如此许多人用同一个声音,同一种腔调向他问安:“六先生,午安。”
“安!安!你们也安!”他骨子里的温文儒雅回应着众人的问安,可心里却挤满了别扭——有他们在这里,他哪里还安得起来?
轰的一声关了门,骆品像匆匆跑出来一样,匆匆跑回卧房。拉了门,他冲进去,没等他开口,他又冲了出来。
斜日在更衣。
雪白的脊背横在他的眼前,身下一热,他竟羞红了脸。说出去怕没人相信,他自己的老婆,孩子都生了两个,如今见到她更衣他竟会刻意回避,还有一种撞见大姑娘洗澡的难堪。
毁了!他的生活彻底毁了,他……彻底被毁了。
第七章同床共枕(2)
“你站在外面干什么?进来啊!”
骆品转过身,眼前的斜日褪去白衣,换上了她进门时威仪的紫衫,那是王者的象征。原本已近冲出口的质问硬生生被他咽了下去,她不是能跟他吵架的媳妇,她是革嫫之王。
见他盯着自己的袍子发愣,斜日以为他不习惯她这副样子,便开了口,“今日要召见几位大臣,我必须得换上这身衣衫。等见完了他们,我就换下了。”
她是王,她本来就该是这副模样,用不着跟他解释。
骆品沉声,“我是来问你能不能撤去布在青庐外的那些人,有他们守在那里,学生们没办法上课。”
原来是为了这事,看他一脸凝重,她还以为是天塌了呢!“我住在这里,那些女官、内侍和侍卫是不会离开的,不仅是为了我的安危,也为了保护你和孩子们。即便我不出问题,若是你们因为我而受到一点点伤害,他们也担不起这个责任。所以,即使我下令要他们退出一里之外保护我,也是不行。”
说了这么多,简单一句,青庐恢复不了从前的模样便是了。
那你搬出青庐,他们不就走了吗!
对着她那身紫衫,骆品说不出这样的狠话。她是革嫫之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整个革嫫都是她的,她想待在她的王土上,他凭什么说话?
骆品赌气地拿了书袋搭在肩头,“我去外面授课。”
爆中最近不太安静,斜日怕中途出现什么闪失,还是派几个人跟着他,她心定些,“等一会儿,我安排几个侍卫随侍左右。”
“我不是囚徒,不想过那种时时被监视的生活。”他就是要做回他自己,那个读书授课,再简单不过的青庐六先生。
真想骂他不知死活,可一想到临老九锦囊里写的那几个字,斜日愣是忍住了,“算了,随你。”
他前脚刚走,后脚斜日就叫了几个黑衣人进来,“跟着他,随时保护,但切不可让他发现你们。”
这便是黑衣人的使命,永远见不得光的杀手、护卫。他们可以要人的魂魄,也能救人的命,一切全凭主子喜好。
骆品本以为出了青庐,便有足够他透气的一片天,可走在街上,进了书摊,别人怪异的眼神仍是叫他自在不起来。
许是我多心了——他安慰着自己,刚买了两本书便急匆匆地去了骆家大宅。听闻他三侄子骆鸢飞搬回骆府本家宅院,原本他住的空竹轩便空了下来。骆品想借过来开坛授课,让学生们都到空竹轩来受教。
骆鸢飞倒是没二话说,爽快地把空竹轩借给了他,还拨了几个小厮前去帮忙。只是送骆品出去的时候,没来由地冒出一句,“六小叔,您何必屈就在我那空竹轩里呢?你想开坛授课,跟斜日女主说一声,她定能给你挑块风水宝地,一切做得周全。”
他做他的穷教书匠,跟斜日有何关系?
骆品装作没听懂他的话,离了骆府,前往他那些学生家里。是他爽约在先,他自当登门道歉,再挨家挨户地告之新的授课地点。
他敲开的第一家是城东头青族中的翟老爷,翟家就一个女儿,为了延续青族的书香气,翟老爷很早就将小姐送到了青庐。后来他隐居水榭,再回到青庐的翟小姐又来了。前后加起来,他们这份师生缘已有八个年头。翟家小姐是少数几个来青庐读书,只为求学,不为其他的女子。
他们师生俩颇为投缘。
翟家小厮开了门见是六先生,忙请进府中,翟家老爷、夫人慌慌忙全都迎了出来,“不知六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礼了。”
骆品从前也来过翟家,翟家上下从未像现在这样拘谨过。如今这般,倒让他受用不起,忙扶了起来说话,“是我失约,没有照规矩开坛授课,所以特意上门致歉。另外告之新的授课地点,在城郊的空竹轩,出了城向西,进了竹林便能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