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家的媳妇希望丈夫有权有势,有钱有宅,她一无所图,只要霸着摇椅有日光可浴便已知足。思来想去,他只得到一个结论——
异族女子,与我族人果然不同。
骆品本以为他和斜日的夫妻生活会一直在水榭里持续下去,直到她为他奋力生儿子的那天,一场淅淅沥沥的雨将他们的清贫自在彻底打乱。
“骆品,我跟你拼了!”
你以为他们夫妻下雨天没事干,躲在水榭里打架吗?
错!那是她一边努力生孩子一边喊着加油的号角。听——
“我在这里痛到不行,你在上面忙什么呢?你忙到现在……哎哟!”
那股子疼痛又来了,她憋着唇喊不出话来,好不容易过了这阵,她积蓄了点力气不是用来生孩子,全用在跟他对话上头了。“那边!那边又漏雨了,床都快淹到了。再漏下去……再漏下去,水榭成水牢了!啊!痛啊——”
“你就好好生孩子吧!其他的,都交给我好了。”骆品心惊肉跳地撑着一把油纸伞。倒不是她生孩子的喊叫声让他害怕,实在是下雨天攀爬在屋顶之上,他必须小心为妙,以免孩子尚未落地,他这个爹就上阎王那儿报到去了。
交给他?交给他好半天了,结果只是屋里进的水越来越多,从屋顶上掉下来的碎竹子越聚越多。她一边生孩子还得一边担心屋顶塌下来,别碰巧砸在她圆滚滚的肚皮上。
要是她没被毒药毒死,没被乱箭射死,没被江水淹死,没生孩子疼死,却在自家的床上被自家掉下来的屋顶砸死——那不成了大笑话?
“喂,你到底……到底还要修多久?你要是没办法修好就……就下来,还不如撑把伞进屋来帮我遮着雨,比较……比较实惠……”她没精神跟他吼了,最后一口气也要花在肚子里那玩意上。
到底是谁规定必须得女人生孩子的?这不公平——
“我不生了,我不要再生了。我去修屋顶,骆品,你来给我生孩子。啊!啊——”
“哇!哇!哇——”
一个男婴在她的威吓声中来到了这世上,刚上任的父亲大人——骆品依然认命地趴在上面修复水榭。
这不影响他跟儿子他娘交流感情,顺便提提儿子出生的头等大事,“给他取蚌什么名字好呢?”
“竹修……修竹……就叫他‘修竹’吧!”斜日三言两语定了儿子终身必用的大名。
骆品细细咀嚼了这二字,觉得尚需斟酌。“这名字少了点深意,再想!再想!骆……骆韵——这名字不错!”
“他就叫骆修竹。”刚生完孩子的女人像她这么底气十足的还真不多,全赖过去那些年她每天补品傍身。仗着这口气,她执意使用自己给儿子起的名字,“修竹啊修竹,谁让你爹整天让你住竹子修成的破屋呢!你就只好叫这个名字喽!”
她这不是拐弯抹角骂他无能吗!骆品不笨,听得出她话里话外的意思。
没孩子的时候,他们两个人饿点穷点,不怕。儿子的到来却让他开始思考当初娶她的时候,刻意忽略的空白。
这么小的孩子总不能跟着他们啃草根、吃江鱼吧!而且,他的儿子在江边出生,却不该有渔民的未来。
修竹身为青族之后,也该有青族人的学识和风范——不知不觉间,他已承认自己的儿子叫“修竹”。
也许是到了该回乡的时候了。
逃避了这么些年,到头来却是在这种状况下才提起回家的兴致,连他自己都没想到。更让他无法想象的是,他该怎么去向那个大家族介绍自己的白衣之妻?
她能忍受得了乡间的闲言碎语吗?
想到这些他不禁苦笑了起来,斜日好像从未在乎过别人如何评价她。一直以来替她担心的人都是他,一直以来苦苦为心所逼的人也是他。
是该……是该去面对了。
第二章青庐六先生(1)
修竹断女乃了以后,跟着骆品、斜日一路踏进青庐。青苔遍布,却挡不去风尘中的书香气。
“这是你从前住的地方?”很像他在水榭时的风格,处处堆积着书,随手即是卷。
“许久未回来了,乱得很。赶明儿找几个本家来收拾收拾,我们就可以住进来了。”骆品抬手拂去书案上的灰尘,那灰正好扑向他正在襁褓中的儿子。
斜日任儿子被他爹扑出来的灰呛到鼻子,谁让他摊上这么个爹呢!走了没两步,嫌怀里抱个婴儿太累赘,她索性将儿子塞给他爹,独自参观着整座青庐。
她走走停停也花了约莫半个时辰才逛回到骆品的身边,可以想象从前这座青庐是何其的辉煌。“为什么放着这么大的宅院不住,却偏跑去当渔民呢?”不知道的人恐怕会以为他脑子不太正常。
“不是渔民,是隐居,是遁世。”他纠正她的措辞,他向来觉得那种不沾世俗的生活才是青族中出类拔萃的学者最该有的生活。
“好吧!那我换个问题,你为什么去隐居?”她不信,他好端端一个公子哥说跑去隐居就隐了。这不是跟纨绔子弟莫名其妙地跑进寺庙当和尚一样令人无法相信吗!总得有个原由吧!
她紧追着问,他不想骗她,又不想提及,两厢胶着,庐外传来叩门声。
“是六先生吗?”
“六先生在家吗?”
他前去应门,顺利逃月兑她的追问攻势,她接过儿子杵在一边,看什么都带着几分好奇,就像江边上的渔民看她那身白衣时的眼神。
“听闻六先生带着夫人、少爷回到青庐,我等特意赶来恭迎,备了一点薄礼还请六先生笑纳。”说话的是个金衣金靴的商家老爷。
“是啊是啊!”紧跟着凑上来的这位就略显普通了些,一身的粗布褂子,手里捧着一大盘银子,“这是我们家老爷谢六先生的礼,老爷特别吩咐,要我家少爷拜六先生为师,还望六先生多多指教。这是聘席的钱,实在不成敬意!不成敬意啊!”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就有几百两的银子送到他的面前,看得斜日目瞪口呆,他们相互厮守着在水榭里住了一整年,她也没发现自己丈夫有这等赚银子的功力啊!
莫不是她顺手拣来的丈夫竟是个财神爷吧?看来,她得对他刮目相看了。
“这位就是尊夫人吧!”有那眼尖的把马屁拍到斜日身上来了,“夫人眉目清秀,想必是大家闺秀。尊夫人是银族还是青族中的千金啊?”见骆品不答,说话的胖子更瞪大了眼睛,“莫不是那赤衣贵族吧!”瞧那气质,还真不似普通人家出来的。
斜日不接话,骆品只得代她作答,“她……是白衣。”
此言一出,众人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了,像在打量一个稀世怪物似的,东看西瞅,似在寻找她隐藏在裙裾下的尾巴。
“看来,六先生和夫人之间定有一段非同寻常的缘分了,以后有机会,定要与我们说道说道。”那帮人倒是转得快,顺顺当当就把话题给转回来了。
在斜日看来,还真是有趣呢!
骆品应承了一些人的请求,总算是将大伙儿给送出去了。原本只装着书的青庐忽然多出这么些黄白之物,耀得斜日的眼都睁不开了。
“我从前可不知道你在乡里是这么厉害的人物。”
她这算夸赞吗?听口气不像。骆品接过儿子,她抱孩子时间长了,总嚷着手臂酸痛。一看就知道在流落到革嫫之前,她是从不做家事的小姐,受不得一点苦——可惜她失去记忆,要不然倒是能揣摩出她的出身——想必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