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自然有人照顾她。”他这样安慰着自己。
幼微可不这么看,“她在宫中身份尴尬,王上顶多派几个宫女侍官照料她的生活起居,精神方面谁会给她宽慰?那么年轻的女人自称是王上的曾祖母,不知情的人怕是躲她都来不及,还会对她多加照料?”而且,依幼微看来她的性子也让人难以亲近。
他深知她说得有理,可要他如何面对那个名叫舞雩的女人呢?
见他陷入沉思,幼微知道有些事有些人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想通看透的,最好的办法就是留给他时间,让心事慢慢沉淀。
可有些事却是当务之急,来不得半点马虎。
“你真的打算教会几个将军如何防范法师们的咒语?”
见他闷不吭声,幼微愕然发现被她说中了,“海日楞,你已经抛弃了飞马山,难道你还要全然背叛你的族人吗?”
“不是我抛弃了他们,是红蔌被彻底地抛弃了。如果我不找回她,这世上还有谁记得她?我必须这么做,别人不懂,你还不明白吗?”
“总会有其他的办法,然你若真的教会那些将军,让他们去屠杀你的族人,日后怕是你恨死自己也无用。”
流火小姐的死,幼微总觉得自己有责任。她甚至觉得就是因为她间接杀死了流火小姐,上天才带走了哥哥。
这是上苍给她的一种惩罚,她当真这样以为。
她正想着想着,他赫然笑开了,幼微不解地望着他,“你笑什么?”
“以前你处处看我不顺眼,盯着我就像盯着一个随时会背叛王朝的反骨,现在我们居然可以坐下来喝茶、聊天,你还会为我的安危担心着急,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事事在变,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只是希望事事能向好的方向变化……”
他放眼望向远方,心中暗自下了决定。
第十四章谁在爱谁(1)
说是有个地方啊每到过节的时候,人们之间要互相泼水以示祝福。有个外来的人去了那个地方,迎头就被水浇得透湿。
他大喝一声:“哪个杀千刀的拿水泼我?”
当地人马上冲出来向他解释:“你不要生气,我们这里泼水象征着祝福,你被浇得越湿,代表你获得的祝福越多。”
可那个外来人听了这话还是很生气,而且大骂那个跟他解释的当地人,你猜——为什么?
“海大人,这边走。”
侍官领着海日楞穿过重重宫门,终于停在了景秀大殿门口,“舞雩小姐就住在里面,大人进去即可。”“好,多谢侍官大人。”海日楞点点头径自朝大殿走去。
里面一团漆黑,偌大的窗子被布帘遮挡着,见不着阳光,屋里头也没有点灯。海日楞四下看了看,没见着侍官,也没发现一个宫女。周遭又黑又静,如同一个巨大的坟墓将人埋在里头,暗得他甚至喘不过气来。
“红……”
他尚未喊出声便住了口,住在这座大殿里的人不是红蔌,而叫舞雩,可他并不想叫这个名字。
模索着走了几步,他的脚一不小心碰到某处障碍,差点被绊倒。他稳了稳身形,这才低下头来细瞧了瞧,不觉惊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她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无神的双眸仰望着大殿上方,不知在看些什么,更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欲扶她起身,她却像一摊死肉躺倒在地,丝毫不理会他的好意。
“地上凉,有什么事还是起来再说吧!”
她依旧闷不吭声地赖在地上,像一个愿望得不到满足的孩童,他实在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再怎么说人家也是王上的曾祖母,总不能用强的,实在无奈,他只好陪她坐在地上。
“有什么心事……不妨同我说说吧!”
“你说……”她愣了半天方才吞吞吐吐地丢出几个字,“人死了以后是什么感觉?被埋在地底下是不是就如同躺在这冰冷的石地上一般冷得刺骨?”
她是因为流火小姐的死心中有愧吧?海日楞不知该如何安慰,有些事本就是无法安慰的。他的手轻抚上她的手背,这才发现她的身子如同这石地一般寒冷到刺骨。
靶觉到他手心里的温暖,她偏过头去望了他一眼,“你为什么在这里?”
她愕然地望着他,“你以为我是谁?是红蔌?不是……我不是!我是舞雩。我不是红蔌,我叫舞雩——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你不用关心我,不用!你该恨我才对,要是我死了,你……或许就能见到红蔌了——那不正是你所期望的吗?”
“我知道你不是红蔌,我也没有把你当成红蔌,你不用这样提醒我。”他固执地说着。
“可是老天在不断地提醒着我。”她忽然激动地大吼起来,“我本是这座宫里的女主,我本是高高在上的皇妃,可是现在呢?谁认识我,又有谁记得我?我本以为这世上至少还有一个人会想着我,惦着我,呵护着我……爱着我,可是……可是……连他……连他也决计不要我了。”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流,在她的婆娑泪眼中海日楞看到了红蔌。不知道多少年以后当红蔌归来的时候,她会不会也有同样的恐惧和悲戚。
哀模着她的臂膀,他的心里想着的却是另一个姑娘。
“你在想她是不是?”舞雩哽咽着瞅着他,眼带怨恨,好像他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似的。
他默默地闭上眼,关闭透露心事的大门。他能为她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爱要不要。
身边一无所有的她不再斤斤计较,抱住他的胳膊,她似抱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不想杀他的,我不想要任何人死,我只是希望他不要离开我,我只有这么一点点的愿望。为什么他都不肯给我?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要我?”
什么也没有说,海日楞只是一言不发地守在她身旁,掌心却探上了她的头,轻拍着她,无须更多语言,他可以给的,她想要的——就只有这么多。
那一天,藏在她泪眼中的那个人不是他;他眼中这张含泪的脸也不属于她。
他们——都活在别人的天地里。
出了景秀大殿,海日楞不期然遇见了一位许久不曾遇见的男人。
“你怎么进宫来了?”
汝嫣寻左看看右瞧瞧,开口问道:“这里是哪里?王上的寝宫在哪里?”
海日楞领着他朝御临王寝宫走去,顺口问起:“你进宫没有侍官领路吗?”
“领什么路?翻翻墙便进来了。”
他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听在海日楞的耳中却炸开了锅,“翻墙?你当这是你家后院,说翻就翻?”
他还真就说对了,汝嫣寻就是翻惯了他家和三个圈家里连接的院墙,这不随便翻翻就进了宫吗?
“我来找三个圈。”
“你说的是元家小小姐吧!”
海日楞从幼微那里听过他们几个小时候的事情,说起来王上、幼微和元家小小姐,还有这个不走正门习惯翻墙的汝嫣家唯一的少爷,居然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伙伴呢!可惜如今的四个人各有各的路要走,再也无法轻轻松松地玩到一块儿去了。
“幼微说你跟元家小小姐青梅竹马,打算什么时候完婚?”
海日楞只是一句闲话却引来汝嫣寻强烈的反应,“你跟幼微很熟吗?你们经常在一起?她连这些事都跟你说?她又知道些什么?我与谁成亲,我喜欢谁,她知道吗?”
“算了,当我没说。”他怎么像个炮仗,一点就炸。
海日楞指了指去王上寝宫的方向,“你要去的地方在那边,我得出宫去了,还有一帮子将军等着我去告诉他们法术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与公子哥总是不对盘,还是离得远远得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