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她如何恨他们呢?
她命令自己什么也不想,只希望宜世醒来后第一眼见到的人是她,希望他能看到她的真心,原谅她费劲心机做的那些事。
她跪在他的床头向上苍祈求。
老天爷啊,你一直对我备加关照。虽然在我年幼时,你便夺去了我的爹娘,可你把宜世送到了我面前。请你不要残忍地从我身边将他抽走,我宁可豁出自己的性命也不要和他分开。我求你,老天爷,我求求你,我求你让我可以永远和宜世在一起。我求你……
上苍好似听到了她的祈求,床榻上的宜世慢慢地睁开了双眼,那一刻藉卉真心地感谢上苍,下一刻她所感谢的天彻底塌了下来——
“宜世!宜世,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呆呆地望着前方,目光始终不曾落在她的脸上。
“宜世,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我可以解释,我真的可以跟你解释。请你相信我,无论我做什么,都是因为我太爱你。宜世……”
以为他还在生自己的气,藉卉取了粥来,“我知道你还不肯原谅我,先喝点粥吧!你都昏迷了好几天,不吃点东西怎么行呢?”
她端着粥喂他,一口一口,他喝得极慢,目光仍飘浮在远处。藉卉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吩咐下人去请了大夫。
那边宜驭听说大哥醒了,赶忙前来探视,“大哥,你昏迷了好几天,现在感觉好点了吗?大哥——”
无论他怎么喊,宜世始终不曾看过他一眼,更不曾答应。藉卉这才觉得问题大了,急急催了大夫来,又是请脉又是问症,一番折腾下来结论只有一个:痴症——人在受了接二连三的刺激之下痴呆了。
“不会的!宜世怎么会得这种病?一定是大夫看错了!一定是这样!”
在藉卉的要求下,宜寞换了大夫来重新诊脉,回答却出奇的一致——宜世傻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藉卉不断地问着自己,问着上天,没有人可以回答她,其实答案早已在她心中,“是我的错,是我给了他太大的打击,他才会得了这样的病。全都是我的错……”
眼泪在这一刻没有任何作用,藉卉拭去泪水,开始照大夫吩咐的那般伺候宜世。每天定时定点给他喂水喂饭,因为她不喂,他根本不知道饿了要吃;每天早晚两遍擦身洗澡,因为她要他有一如做当家人那时的清爽干净;她一有空就跟他说话,大夫说这样做可以帮他恢复神志。
这一切的一切,她全都不假他人之手时,自己独立完成。他是她的丈夫,她要守护一辈子的男人,即便他已不认识她。
“二哥,你看这个。”
宜驭不知从哪儿揭了张纸回来,宜寞仔细看去,竟是满清朝廷的告示。说的是洗劫安北城乜宅的匪首仇天命已被朝廷砍了头,一干山贼尽被诛杀,着令将乜宅归还给乜家后人。
“这是什么东西?二哥,我实在是看不懂,那天来洗劫咱们家的分明就有满清的军队,那把火八成也是他们放的。既然满清有心要灭我们乜家,为什么又要出这张东西?”
宜寞冷笑良久,这就是朝廷!这就是政治!
当用到乜家的时候,又是嫁女,又是给钱。当明朝廷要灭乜家的时候,满清朝廷以救乜家的名义占据了整个安北城。当乜家彻底落入满清朝廷之手,他们又借着山贼的手取了乜家的财物,再以此罪名灭了山贼,一方面拣一个锄纣灭罪的大功劳,一方面摆平了乜家,另一方面也灭了那些对于朝廷来说具有潜在危害的山贼。
乜家兄弟间的千算万算,敌不过朝廷的大谋略。
“四弟,若你想再回到乜家,现在倒是时候。”
“我不回去。”宜驭早就打定了主意,“我要去找那答儿。”
宜寞不希望四弟因为兮时的一句戏言而白白耗费光阴,“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我不知道,可我一定要找到她,即便走遍大江南北,花费我一生的时间我也要找到她。”
就在乜家被灭的那一天,他依稀在人群中见到了那答儿焦急的容颜。他知道是自己的错觉,那答儿一定早就离开了安北城,可正是那一刻,他才惊觉他早已将那答儿锁进了心灵最深处,一纸休书休不去她在他心中的位置。
说到这儿,他正好想拜托旁边喝茶弄发的兮时,“活神仙,那答儿总是叫你‘活神仙’,你能不能替我占卜一下,如今那答儿在哪个地方?”
兮时闭上双眸,一言不发。
宜驭急忙说道:“我知道你不会随便替人占卜,想要求得你的帮助是需要花上天价的。如今乜家不比从前,我身边也没什么值钱之物。如果你肯替我占卜,随便你要求什么,我终其一生为你做到。”
“往北走。”
兮时突然开口,说得宜驭一点准备都没有,“什么?”
“我从不把占卜的结果重复第二遍。”
“你是说……你是说那答儿人在北边?”宜驭激动之情无法言喻,他重重地拍着自己的脑门,“我怎么没想到呢?对啊!北边……北边……她的家在盛京,就算她不回家,但她一定更习惯北边的生活。对对对!她一定在北边,我这就收拾收拾去找她。”
他拔腿回房,宜寞瞥了兮时一眼,“你又哄他呢?”
“若这回是我的占卜呢?”她反问他,二人正说着话,门外忽现出藉卉的身影。
这是自那日离开乜家后,她头一回主动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宜寞头一个念头就是,“是大哥出了什么事吗?”
到了紧要关头,藉卉才发现无论宜寞多么不服气宜世做当家人,他终归将这个大哥看得极重。若他这个仇天命真的要报复乜家,也不会伤害家人的。只可惜,她现在明白这点,已经太晚了,“宜世很好,刚服了药睡下了。”
“那你这是……”
“我要带宜世还有乜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回安北城,回乜家——我来……告诉你们一声。”她已做了决定,那里是宜世最放不下的地方,也是宜世心里认定的永远的家。回到家里,她想宜世会高兴的。
“可大哥这个样子,你一个人带着他回去怎么行?还是在这里,有人照应着比较妥当。”
他们像是将之前拼个你死我活的事都给忘了,转而又成了相亲相爱的一家人,看得兮时好生奇怪。她这个活神仙也搞不懂人间的情,尤其是手足情深。
宜寞的顾虑藉卉也有,但陪宜世回家的念头太过强烈,她已顾不得其他,“你若真心替我们着想,就帮我准备一辆马车,还有干粮什么的,让我带他和乜家的列祖列宗……回家。”
在藉卉的坚持下,宜寞准备好她所需要的东西,外加二百两黄金和几只信鸽,连同乜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一起送上了马车。
“很快我会和兮时离开这里,若有什么需要,你就让这几只信鸽送信给我。”这些信鸽是玲珑训练的,无论兮时去到哪里,它们都能找到她。
藉卉知道,除非万不得已,否则她绝不会放飞这几只信鸽——她的固执宜寞岂会不知?
扶着大哥,宜寞却不知说什么才好。现在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大哥再也不会知道。他跟此刻的大哥还有什么可争的?都说他过不了二十五岁,若当时爹也让神卜如天替大哥占卜了命数,或许爹会做出不同的抉择吧!
“大哥,你在车上坐好,别乱动,知道吗?”
明知道大哥什么都不知道,他还是替大哥理了理衣衫,小心翼翼地将大哥扶上了马车,“你好好在家待着,宜驭已经北上去找那答儿了,我也将一路南下去寻找老三,咱们兄弟四人虽不在一处,但只要彼此知道对方过得很好就够了——是不是?对了,还有小叔,我知道你心里也惦记着他,我也会去找小叔的,我一定会代你确定大家都好……都过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