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吗(痛吗)?”
她艰涩的发音让他想了一下才能回答:“你问我的手痛不痛?呃……还好!”活了二十二年,他没受过什么苦,除了需要帮姐姐收拾烂摊子以外,他很少有受苦受难的机会。所以偶尔来这么一次,虽会出奇得难忍,倒也是一段难忘的记忆。
就像现在,他曾幻想过自己未来的妻子该如何美丽动人、知书达礼、冰雪聪明,总之就像那广寒宫的嫦娥。可如今,陪他看嫦娥的女子却有着母熊一般的身材和同样粗壮的神经。
蔡刀没有女儿家的娇羞,她直接捧起他的手端详着看了半晌,方才唧咕起来:“虫底下挖病块复下下,明找就嚎呢!(从地下挖冰块敷一下,明早就好了)”
她对这方面的受伤似乎很有经验,赋秋的眼睛停在自己的手上,无意间看到了她放在下方的手。手心、手背密密麻麻层迭着无数的伤口,让人看着心慌又心痛。
“这都是学厨的时候弄伤的?”
“嗯哪!”
他反托住她的手,两只手交迭在一起,很久没有人说话。
从小到大,爹只会注意她菜做得如何,绝不会问她手上的伤是怎么弄的。若是她手上的血不小心滴到菜里坏了菜的味道,更会引来爹的一顿呵斥,重则被关进柴房里不给饭吃。
大概就是从那时开始,她的味觉开始退化,等到爹死后;她接手斓彩楼的时候,她的味觉已经退化得差不多了。做每道菜放调料的多少,全都是根据经验和感觉。时间久了,连她自己都忘了那种感觉,所以会做出全套“怪味鸡宴”也是有来历的。
她十九岁了,因为过分粗壮的外表,无人敢上门提亲,惟一肯娶她过门的汤贵还一副跩到二五八万的模样。相比之下,赋秋是第一个对她好,却没有任何要求的男子。
她有点儿怕,怕有一天他知道真相后会生气,更怕他不再对她好,她会受不了。若能保持无知的幸福,她情愿做一个傻瓜。
如果……如果她的味觉永远都无法恢复,他会不会陪她一辈子?
“别对咱太号,咱怕自激悔矮上你。”
她吐字不准,他全当没听见。偏生他心如明镜,清楚地知道她想说的是:别对我太好,我怕自己会爱上你。
懊扎的针全都扎完了,羿江愁留下调理的药方打道回府,说是等过段时间再来复诊。其实他是舍不得老婆、儿子,赶着回家呢!
羿江愁这个大夫走了,那赋秋信不过“烂菜楼”那两个粗手粗脚的伙计,亲自弄了火来熬药。他严格按照羿大夫的吩咐,照三餐饭给蔡刀煎药,非把三碗水煎成一碗药才端给她喝。
“蔡刀,喝药了!”相处时间长了,他懒得叫她“蔡当家的”,索性“蔡刀”、“蔡刀”地叫起来,反正这个名字再熟不过,叫起来一点儿也不拗口。
闻到那熟悉又恶心的汤药味,蔡刀下意识地皱起鼻子。她失去了味觉,却没丧失嗅觉,这么难闻的味道,她想忽略都不行。“又要喝药?”
“那么痛苦的针灸过程妳都忍受下来了,这小小的汤药算什么?快点儿喝吧!喝呀!”赋秋将汤药端到她的嘴巴旁。天知道,他活了二十二年,连姐姐凉夏都没享受过这种待遇,蔡刀应该感动得痛哭流涕才对。
她倒也知冷知热,忙接过汤药放到嘴边。眼见那深黑色的液体就要流进她的唇舌之间,她突然停了下来。“有点儿烫,。咱过会儿再喝。你不是要研究那本高价买回来的古籍吗?快点儿去吧!”
俺秋本想拒绝,手中的折扇转了半圈,他忽然感到自己对蔡刀的关心有点儿过了男女界限。这里毕竟是她的闺房,虽然她对男女之间的礼节一概不论,若要传出去,还是会坏了她的名节。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让人家误会他对一头母熊感兴趣,此地着实不宜久留。
“那我先回房,妳一定要把这碗汤药喝下去哦!”
她点头答应,目送他退出她的房门口,她反手插上了门,端起桌上那碗深黑色的汤药就要从窗口倒出去。蔡刀的手刚伸出窗去,只觉背后有双手轻拍她的肩膀。难道说赋秋没走,他知道她的意图?
完了!彻底地完了!
“那赋秋,咱不是故意浪费你的心意。咱是害怕一旦恢复味觉,你就会离咱而去。”
事情都到了这一步,再瞒下去只是罪上加罪。这几日,赋秋尽心尽力为恢复她的味觉而忙碌,她的良心早已全面觉醒,她不能再继续欺骗他,否则即使恢复了味觉,她也会失去做人的勇气。
“咱知道,你之所以对咱那么好,是因为你心中内疚,总觉得咱失去味觉是你的无忧酒造成的后果。其实不是的,咱从十五岁起味觉就开始退化,三年前已基本丧失味觉。所有的一切都跟你无关,咱、是想把你留在斓彩楼,想让你帮咱重振家业,所以才这么说的。
“咱知道自己很自私,但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斓彩楼倒了不要紧,咱大不了嫁给汤贵那个坏东西,可朱二胖子和小猴子不能跟着咱吃苦、受罪,他们需要一个家。所以无论如何,咱也要把你留下来,让你帮咱这个忙。你的大恩大德咱永世难忘,咱……”
“妳能不能不要一口一个『咱』,姑娘家的这样说话,实在是太难听了。”
“哦!”蔡刀应了一声,不对啊!
俺秋的声音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清脆,他因为太生气而变成女子了吗?她真的是罪魁祸首啊!居然把中原三大才子之一的那赋秋气得变了性,她可怎么对得起那家的列祖列宗,大唐的朝廷上下,中原的黎民百姓啊?
战战兢兢地偏过身子,她的心“咯”一声掉到了悬崖底下,赋秋不仅声音变了,连身形都变得纤细了?
“咱……咱不是故意要说『咱』的,这只是常年以来的习惯,你……你别介意,那赋秋。”
“我不是那赋秋,我是那赋秋的姐姐。”
蔡刀猛地转过身,正对着面前衣着华丽,外表柔弱、细、腻的女子。
“妳就是那赋秋说的那个麻烦精--那凉夏?”
“承蒙他夸奖。”惹麻烦是那凉夏的特长,她勇于承认,“妳就是街头巷尾谣传的『烂菜楼』的当家的--蔡刀?”这个名字起得太好了,听一遍再难忘记,“那个缠上赋秋的母熊?”
她的话残酷又无情,蔡刀庞大的身体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刚才她的招供那凉夏想必是全都听清了,这下她可真是死定了。
“咱不是故意要缠着他的,实在是斓彩楼……”
“快变烂菜楼了,对吧?”赋秋那小子天生背包袱的命。本以为把她这个专惹麻烦的姐姐丢给宛狂澜就能一生无忧,不想没快乐几年,包袱又来了,还是狗熊级别的包袱,重得足以压死他。
他该撕碎手中的折扇丢在地上用力地拿脚去踩,然后拿头拚命撞墙,嘴里以哭丧的音调喊着:命啊!这都是命啊!
那凉夏坏心眼儿地想着赋秋落魄的下场,她就是见不得赋秋活得轻松,谁让她从小时候起就习惯欺负他了呢!
瞧着眼前这个柔弱女子阴晴不定的表情,粗壮如熊的蔡刀也不禁打起冷颤来。她不懂,赋秋的姐姐明明看上去弱弱小小的,为什么给人的感觉竟是不寒而栗?赋秋不常提起姐姐的事,往往刚提到就索性闭嘴,万般痛心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