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干闲杂人等走完,蔡刀扶起坐在地上的赋秋。她的力道真是不小,在扶起他的过程中硬生生地为他受创的身体再添几道青紫。
“对于刚才的事……”
“什么事?”赋秋紧张地追问着,不会是她要嫁给他的那件事吧?打死他也不娶,他要出家做尼姑,错!是当和尚,只是想到这些事他就开始神志不清了。
“你和咱合办无忧宴的事。”
原来不是娶她啊!俺秋松了一口气,不甚在意地问道:“那事怎么了?”
“你不能拒绝。”
“嗯?”
“因为咱救了你,咱是你的救命恩人。”
轰--
他还是出家做尼姑吧!
被刺激得目光呆滞的那赋秋已经分不清尼姑与和尚的区别所在了。
第五章
“这菜不够新鲜,五文钱太贵了,咱看就三文吧!”
“蔡当家的,妳也太会砍价了。明明是从菜地里刚摘下来的菜,妳还说不够新鲜。妳若是真的想要,四文钱,一个子儿也不能再少了。”
“四文钱?刚才王二麻子的菜,三文钱咱都没要。咱可是特意来照顾你生意的,再便宜点儿,怎么样?”
“不能便宜,绝对不能再便宜,再便宜我老婆、孩子就得喝西北风了。”
“那这样吧!咱四文钱要了你的菜,你再给咱一把葱,就这么买了,得!”
“蔡当家的,妳可太会做生意了,看在这是我开门第一笔生意的份上。给您了!”
这边总算成交,那赋秋都快吐血了。昨天经过汤贵那么一闹,他莫名其妙就失去了拒绝的权利,她以恩人的身份堂而皇之地硬留下他。无忧宴就此拉开序幕。
清晨本该是他这个大才子读书、习字的好光景,她却硬拖着他来菜市场,说是要准备无忧宴的菜式,预备订菜谱。
订菜谱跟他有什么关系,为什么非得拉他来?拗不过熊掌的力道,赋秋最终还是意兴阑珊地跟着来了。
走了约莫有半个时辰,他的后悔也变得无以复加。不就一担青菜,外加一把葱,合起来不到五文钱,她竟然绕了一整个菜市场,光砍价就花了一盏茶的功夫。她平日里的生活就是这么度过的吗?十九岁的年纪比三姑六婆更落俗套,谁娶了这种老婆在家,也太没情趣了。
至少对他这个才子来说,完全不适合。
实在无法再忍受下去,赋秋将银子丢给她,冷淡地交代了一句:“妳先拿着用,不够再找我要。我去那条街的书肆看看,没事……”没事别找我--话未落音,他人已走到三丈以外,原来轻功之于他,完全使在这种地方。
蔡刀手里提着菜,旁边放着木板车,无法跟上他的脚步,只好随他去。她独自在菜场挑拣了半天,买了整整一车菜,这才打道回府。她想着要去书肆寻他一道回去,好在书肆离菜场并不算远,她推着车很快就找到了他。
俺秋斜靠着门榄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书卷,风轻卷起他鹤色的衣衫,飘飘欲冲上云霄。常听传奇里说佳人如何曼妙,彷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原来才子也非凡尘中人。
再反观自己,她穿的是粗布衣裳,因为长年守在灶火边,她没有任何丝织的衣物,那种衣衫不适合穿在灶台边,更不适合沁在油烟中。
她识字不多,做厨子的行当都是师傅手把手教徒弟,书籍对她来说是陌生又不实用的东西,她所长的见识大多是从说传奇的老人那里听来的。
她身材魁梧,早已失去佳人的轻盈曼妙。身为厨子,身为“天下第一厨”的后人,娇弱的身子美则美矣,却做不了这一行。若不是要训练体能,或许今日的蔡刀只是比一般的姑娘家高上一些,倒也不见得如此壮如熊。
还有她的名字,她原是没有名字的,只因她身为丫头让父亲失落了许久--父亲年至四十才有子嗣,谁料想竟是个丫头片子。
女儿家做厨娘尚可,做一个继承“天下第一厨”牌匾的名厨是万万不可的。只可惜造化弄人,在她出生的三年中,娘的肚皮一直没能再有喜讯。算命的都说,爹今生只有一女。没过多久娘就去世了,爹开始把她当男儿培养。
于是,她有了这个道不清的名字--蔡刀,它寄托着爹对发扬蔡家厨艺的全部期望。从那一天起,她的生命就围绕着灶台,她没有资格拥有成为佳人的梦想。
沉寂许久的思绪全然飘了起来,蔡刀愣神地瞅着赋秋,忽然觉得他们非同一世界的人。他像传奇故事里的才子,她却只是听传奇的俗客。佳人在梦境中,她只有看的份,没有演的机会。
“蔡刀不是刀,狗熊堂内绕。烂菜烧又烧,没人再去了……没人再去了……”
蔡刀一怔,回头望去,却看见三三两两的孩子围着她唱着不知从何传起的歌谣。她没什么学问,如此浅显的歌谣倒还能听懂。
她不是狗熊,做出来的也不是烂菜。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面对旁人的耻笑,不懂为何今日直想抗拒这份既定的事实。
“小孩子胡扯什么?再说咱拿刀砍死你们!”
她握着刀作势要砍向小孩子,顽皮的孩童害怕地一轰而散,嘴里还嚷着:“狗熊杀人了!狈熊杀人了!”
他们越是这么叫,她越是恼怒,操着刀直追上去。身后有一股坚持的力道拉住了她的胳膊,转眼望去竟是赋秋冰冷的眼眸。“你……咱……”
“妳连小孩子也欺负吗?”只知道她没读过书,行为、举止较为粗俗,没想到她对孩子都要动刀,赋秋不知为何竟有几许失望。
今日有些反常,面对他的指责和孩子们漫骂的声音,蔡刀竟觉得无比委屈。“是他们先骂我的。”她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街坊四邻的冷言冷语,到头来还是忍不住眼眶红了。
俺秋哪知道这其中的原委,只当她心眼小的容不下孩子的玩笑。
“妳怎么能跟孩子计较?妳到底懂不懂礼仪,有没有教养?”
“咱不知道礼仪,也没受过教养。咱是狗熊嘛!活该被人骂,咱压根就不应该活在人世间,咱应该去深山老林里待着,免得碍了大才子的眼。”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发脾气,只是在面对他指责的一剎那,突然觉得好痛苦,只想发泄出来。
顺手操起早上刚买的还沾着露水的一篮子菜,蔡刀想也没想就扣到了赋秋的头上。那些染着泥土,和着露水的菜弄脏了赋秋如仙的衣衫,让才子成了灰头土脸的木材。
“妳……妳……妳简直不可理喻。”
从小到大他没受过这等侮辱,简直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他甩袖离去,蔡刀望着他如风的背影,感觉这一次,“烂菜楼”要完了,她的人生……也要完了!
“这是无字酒庄的银牌,你们拿着它随便去哪家无字酒庄都能支取到一万两的银子,就当是我补偿给你们的损失费。你们拿着这一万两是重振斓彩楼还是帮蔡当家的治疗丧失的味觉,全随你们的便。至于合办无忧宴的事,到此为止。具体情况我会跟武后娘娘和荳蔻小姐交代,所有后果由我一人承担。”
那赋秋放下话,打开折扇,背起包袱就要离开。他算是受够了,这什么烂菜楼,根本不值得他浪费时间,他要回无字酒庄过他的清闲日子,谁都休想留下他。
瞧他坚决要走的模样,朱二胖子和小猴子可慌了。虽说一万两不是小数目,可振兴斓彩楼不仅仅是钱的问题,也需要出谋划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