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罢了,即便真的因此而遭受罢官,他也认了,谁让他跟着爷呢!注定这一生随爷而生。
他将笔交到爷的手中,算是默认他做出这样的决定。平芜刚想落笔,第二波阻碍紧随而来——
“你就这点儿出息?稍微遭遇一点儿困难就退缩,不就是凤凰尾嘛!没了,再去找不就有了,明天咱们重新上山去找。”越离歌拍着胸脯向他保证。
平芜斜了她一眼复又低下头,语气平淡得过分,“不需要,你身为族长应该很忙吧!去干你的事吧!这里用不着你操心。”谁都知道凤凰尾九年结一株,往往一座山上只有一株,失去再难寻得。如今惟一的那株已经掉入山谷,上哪儿再去找第二株?
他一向是盛气凌人地与她对峙,忽然平静下来,还真让她不太习惯。莫非……刺激大了?用手肘捣捣他,她暂时月兑下族长的尊严,“你……你不会是后悔救我吧?”如果当时他真的拿手去抢救凤凰尾,掉下去的也许就变成她了。
后悔救她?他的确有些后悔。如果她再继续啰嗦下去的话。
平芜让毛笔蘸满墨汁,落在满面苍白的奏折上。“你没事可做吗?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从明天起会搬出离宫。”他早就该搬出去的,只是种种琐事耽误了。
接下来呢?他们的婚约也就此解除?这是她一直期待的结局,为什么真的面对,离歌却有些无法接受?
有股冲动,她想上前挽留他离去的脚步——不能为男人所左右心情,否则你永远做不了最成功的族长——母亲的话依旧回荡在耳边,那是她绝不敢忘的誓言。
“走就走!你以为我很稀罕你留下来啊?”
爷现在无钱无势,要是再离开离宫,还活得下去吗?阿呆摆出可怜鬼的模样向她哀求连连,“族长,你就留下爷吧!反正离宫这么大,也不在乎多住一个人。碰上月黑风高,我们还能保护你,对不对?”
“不对!”她拉开架势,摆出勇者无惧的模样,“越族的女人是不会害怕的。”
完了,阿呆忘了,越族可是母系氏族,女人的尊严绝不允许被害怕抹杀。一不小心,他亲手将爷推出了离宫的大门。
“再见了!爷,你可多保重啊!”
阿呆向爷招一招手,第二次送爷出离宫,和第一次完全不同,这一次将爷送出去他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说好了要跟爷一起离去的,可是爷说他是被抵押在越族的人,不能跟他离开。他这么说,阿呆更觉得爷的处境异常艰难。
“真要不行就回来,离宫这么大,多你一个也没什么。”明知道爷抹不开面子,可他还是说了。只愿爷能像上回一样,因为忍受不了饥饿,所以回来。
可惜平芜铁了心了断之前的种种,说什么也不肯再回来。他背上所有的包袱,走到了离宫破损的红漆大门外,“我走了。”
忍不住向里头多望了一眼,可惜庭院深深锁住了越离歌的容颜,他无论如何也看不见她的身影。
拎了拎包袱,平芜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阿呆简直要泪流满面了,总觉得这一去,爷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双暖暖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回去吧!他需要时间单独待一会儿。”离歌拍拍阿呆的肩膀,将他抓了回去。
他会回来的,因为她一直这么告诉自己。
出了离宫,平芜头也不回地向北走去。没有目的,他只是想靠京城近一点儿。也不知一双脚着了什么魔,几乎是在不知不觉中平芜停在了县衙门的后院门口。是了,除了离宫,这里是他在越州最后的落脚点。
不想进去,心中隐约触模到县衙内的鸡犬之辈可能会有的态度。他只是想找个地方独自待一会儿,让复杂的情绪沉淀下去。正当他杵在县衙门前,头脑一片空白的时候,王大人率着众衙役走了出来。
“王大人,平编修来了!”
衙役见到族长夫婿忍不住嚷了起来,王大人却低着头装做没看见,想要就此擦身而过。偏生有那不识趣的衙役迫在后面喊着叫着:“王大人,他真的是平编修暖!你不给他面子,也要给族长面子,说什么也不能装做没看见,万一让族长知道,会说我们不敬的。”
这层窗户纸都给戳破了,王大人还躲什么?索性主动上前打招呼,“平编修啊!你的奏折是本官传上京师的,如今你不仅没有帮武后娘娘找到快乐,你甚至还说即使一百件凤凰霓裳也换不回快乐,说什么快乐是要学会满足,懂得知足——你这样讲是想说武后娘娘不知足吗?”
这不是把自己往刀刃上推吗?王大人不住地摇着头,他开始深深怀疑平芜真的是才子吗?怎么会有这么笨的才子,连自己都救不了,再聪明又有什么用?
“平芜啊!”眼见着他这个官也当不长了,王大人索性直接称呼他的名字,“不是本官不讲情面,实在是你的未来岌岌可危,本官不想被牵连啊!”指挥手下的衙役跟平芜保持足够远的距离,他还不忘回头叮嘱他。“你可跟族长说清楚了,不是我故意让你难堪,实在是……实在是武后娘娘的威严让人惶恐……惶恐……”
王大人如风般来去匆匆,从头到尾平芜竟发现自己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王大人说得对极了,他将形势分析得很清楚,丝毫不差。
现在的他的确是刀俎上的鱼肉,只等着武后娘娘一声令下,就该魂归西天了。若不是这般,他也不会执意离开离宫。或许他是呆了些,但现今的状况严重到让他想呆都呆不了。
越族族人对族长的尊重太过旺盛,已经超越了皇室的尊严。这是朝廷绝对不能允许的事,他有理由相信朝廷早已对越族加强戒备之心,只要找到机会绝不会手软。他不能成为那个机会,他不想给越族带来灭顶之灾。
所以,他离开了。
别的小厮跟在官家老爷身后,那可是吃香的喝辣的。阿呆跟了他这么多年,没想到半点儿福。也许他惟一能留给他的福气就是让他好好活着,至少比他活得更长久。
转身,离去,他没有注意到身后有道身形如影随形地跟着他……
不用将银袋拿出来,平芜可以肯定自己真的没有半两银子了。身上没钱,人却要活下去。索性他带了笔墨纸砚,不至于饿死街头。还是做些书法卖吧!做了二十七年的学问,惟一能用到的就只有这一招了。
平芜占了饭馆的一张桌子,这就摆上笔墨纸砚做起画来。脑中一片空白,惟一记得的就只有那幅《风求凰》。提笔落墨,他刚书下第一笔……
“这位客官,咱这儿是饭馆,不是书肆,你要是不想吃东西也别占着位子,没见到几位大爷都等着您嘛!”
平芜抬眼望去,果然见到有位吊儿郎当的少年掂着手中的玉佩虎视眈眈地盯着他身边的桌子。“这儿那么多位子,为什么他非得坐我这一张?”
小二准备上前劝说,那位小爷却横在了平芜的跟前,“老子就认准你这张桌子了,你倒是让也不让?”
“年纪轻轻不要自称为‘老子’,能呼‘老子’者孔子是也。”平芜做学问的习惯游走上行,挡也挡不住。
“你登着鼻子就上脸!”小爷气势汹汹地越到他面前,猛地掀起桌子,让桌上的笔墨纸砚全喂了地面,“老子我就是要坐在这位子上,老子有钱包下整个饭馆,你怎么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