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到他的脸,无论杜蘅再怎么努力也看不到他那双沉黑如地狱的双眼,目光可及的是他的鞋,那上面沾了些尘土,证明他是人而非飘在半空中的死神。
她伸出的手想抓住他欲远离的脚步,抓到的却是冰冷的空气。
眼见着她的手垂在他的眼前,卓英冠这才明白,有些东西在你说要放下的那一刻已然提起,再难放弃。
他弯下腰,单膝跪在地上,宽厚的双臂抱起了她沾满血迹的身体。他在抱着他的公主,至少这一瞬间,她是他的公主。
“堂主,我来吧!”
保镖走上前,尽自己的义务想接过堂主手中的负担,得到的却是堂主的拒绝。
“不用了。”
他的负担他一手承受。
杜蘅兴奋得无以复加,什么叫因祸得福,她终于有了亲身体会。
瞧她现在多舒服,躺在这么豪华的房间里,虽然被禁止外出;有专人照顾,虽然都是男性;又能见到卓英冠,虽然要伪装伤势加重,离死不远的情形;还能得到卓英冠近似关切的眼神,虽然她全身比死还痛。
躺在病床上,她简直无法想象当时自己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勇气,冒死也要靠近他。爱情果然让人变得伟大,她咬着手指窃窃地笑着,那幼稚的表情正落人卓英冠的眼中。
“你恢复得很快,可以随时离开了。”
完了,露馅了。杜蘅赶紧伪装出虚弱的表情,连哀叫都变得虚虚的:“好痛!好痛!人家好痛!”
他微眯着眼瞅着她,“哪里痛?”
“背!”她直觉地叫着,手却按在胸上,呼叫连连,“痛死了!真的痛死了!”
没人说她是伪装出来的,她何必解释。看到她这一连串蹩脚的演技,卓英冠不觉莞尔,这稀罕的微笑正巧落人杜蘅痛死了的眼睛里。顾不得伪装,她指着他的眼睛像见到世上最大的钻石。
“你笑了!你笑了!第一次见到你笑嗳!你笑起来明明很好看,为什么不常常笑呢?我喜欢看到你笑的样子,好漂亮……”用词好像不太准确,“也不是很漂亮啦!一般漂亮吧!也不是,怎么说呢?你的笑就像是黑夜中的流星,在最黑的色彩上划下最亮的一笔,让人炫目,让人……”
不是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词,而是他冷眼相看的表情让她咬到了舌头。被他的笑容骗了,她忘了装病骗他——比骗术,他也比她高了可不止一筹。
“你果然痊愈了。”早就从堂里的专业医生那儿得知她的病情已基本痊愈,怎奈她非赖在卓冠堂不走,他竟“懒得”狠不下心来赶走她。如今谎言被揭穿,识相一点儿,她该主动求去才是。
可他估算失误,得寸进尺的杜蘅压根不是识相的人。将身体埋进被子里,虚弱的病人就该是这副样子,“我虽然伤势痊愈了,但由于失血过多,身体还是比较虚弱。你既然救了我,就等我彻底痊愈再送我回家吧!”
她受的全是内伤,根本不存在严重失血的问题。他不是她可以随意玩弄的小男生,她最好趁早明白这一点,否则她会输得很惨。
掀起被子,他可不管她是不是穿着内衣,他赶她离开:“我限你三秒钟之内穿好衣服,车在楼下等你,司机会将你送回家,然后……”
“然后我们永远不会再见面,是不是?”她昂头问他,眼中没有悲伤,连点点的失落都不存在。他会这样对她,早在她的意料之中。站起身,她必须与他平视,只有这样,他才能看清她眼底里的执着。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只是想爱你而已,我长这么大从没想这样用心地爱过哪个人。我没有别的要求,你只要让我爱你就好。这样也不行吗?你到底在拒绝什么?”
她问到了他最不愿意触碰的角落,他的身边有很多女人,她们中有的是要他的钱,有的是要他的地位所带来的特权,有的则是贪慕他的黑道气概。不管她们看中的是他身上的什么东西,都是他能负担得起的交易。只有她,这个疯女孩的要求,是他无法负担的。
天底下所有的交易都是公平的,她付出的是全心全意,她想收回的是他的感情,是爱,他无法给予的爱。
抓住她的双臂,他的手指掐到她的肉中。“看清楚,我是混黑道的。而你呢?简单到近乎白痴的大学生,一场苞郊游差不多的野外生存都吓得你频频出状况,在我们这种枪林弹雨,随时都会送性命的环境里,你怎么生存?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根本不了解我的生存方式,你凭什么说爱我?”
他的眼神告诉她“你很白痴”,她的确白痴得可以,但她只是想爱一个人,这总没什么错吧?
“不了解可以试着去了解,我们慢慢相处,你会发现我有很多优点。”她坚信这一点,星座测试上说她是无比坚强的女生,只要心中有明确的目标,她能克服任何困境。如今她心中的目标就是他,没有什么问题是她解决不了的,她坚信这一点,就像坚信有一天他终究会爱上她一样坚定。
在杜蘅的目光中,卓英冠犹豫了。多少次,他目睹母亲坐在窗边等着父亲归来。她是那样的坚定,坚定地相信父亲总有一天会回到她的身边,她是父亲的命定之人啊!他们注定会白头偕老,他们注定命系此生——这是八卦的占卜,这是上天的旨意。
母亲等啊等,从不放弃的坚定被时间慢慢削弱。如八卦的占卜,如天所言,身为命定之人的母亲终于还是得到了父亲。
案亲回到了她的身边,在他所爱的人因他而死的第二天,父亲空荡荡的双手抱住了母亲。如果这就是母亲想要的幸福,那么她得到了,虽然时间有点儿短。
这样的幸福大概只持续了一年吧!它以父亲猝死而告终。不是因为仇杀,不是因为病逝,他在他最爱的那个女人去世一年后悄悄地离去。不早不晚,正好是那一天,他跟她同逝,只是晚了一年,一整年。
他死在那个女人的墓前,含着笑,带着满足的安详随她而去,抛下了母亲和羽翼未丰的卓英冠。
年幼的卓英冠学会了安抚夜夜惊恐的母亲,学会了劝慰母亲放弃等待,更学会了如何用稚女敕的肩膀和无人能挑战的威严扛起卓冠堂霸占的黑道。
爱,是件愚蠢的事;爱一个你得不到的人,是件找死的事!
所以——
“别找死,杜蘅。”
没忍心将她直接从窗户内丢到楼下的车上,他终于还是给了她一再任性的机会。很多年后,回想起当初的决定,卓英冠多少总会有些遗憾。
他这一生很少心慈手软,难得一次用在她身上,却害了她半辈子。这是他的错,从他心软的那一刻起,或者说,从他见到她的第一眼起,就决定了他欠她一辈子。
卓英冠一再的警告毫无用处,杜蘅的找死行为仍在继续中。
伤势痊愈,体重增加三公斤之后,她实在找不到任何理由再赖在卓冠堂。被送回家后的第二天,她自带干粮找上了门。卓冠堂总堂若那么容易被她发现,卓英冠早该退出黑道或等着被杀了。
可他的隐藏功夫不及杜蘅的死心眼来得有杀伤力,带上充足的干粮、野外求生帐篷和扩音器,她在距离卓冠堂不远的街上大声地喊着:“卓英冠,我想你;卓英冠,我爱你;卓英冠,我想见到你……”
本来这也没什么,反正离卓冠堂还有一定的距离,卓英冠装佯听不见也就算了。坏就坏在,卓冠堂的全球定位系统实在是太好了,她那比乌鸦还难听的叫声如魔音般每天十六个小时摧残着卓冠堂专门从事监控的兄弟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