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哥哥完全不同的是,贾富乙无论做什么买卖,最终都逃不过亏本亏到姥姥家的命运。可以说,他在贾家完全没有地位,做任何事都得看哥哥的脸色,如此过到这把奔五十的年纪,实在是后悔来世上走一遭。
平日里他也没多少闲钱能去更好的地方消遣消遣,最大的快乐就是来五雅堂坐坐。前两天不是病了一场嘛,人只有在病重的时候,才更能感觉出人情冷暖,没钱连丫鬟对他的照顾都不够尽心。
这更加重了他要成为富人的决心,百般打听这才知道,原来将五雅堂的东西卖出去不仅能从客人那赚到银子,而且还能拿到反还金。这么好的事不去做,那可真成了命中注定发不了财呢!
他在外面绕了一圈,听人说“白发”号发油卖得最好,只可惜五雅会已经月兑销了,惟一囤积的那五百瓶还是乌堂主的。贾富乙最了解乌清商,知道他视钱财为身外之物,任何事以人情为重,他急忙赶过来找他。
凭他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头子软磨硬泡,乌清商想也不想就将五百瓶发油给了她,连尾数那三两一钱五分银子都没要,全当是过户损失。
话又说回来,他也没什么损失,卖出了这五百瓶“白发”号发油,他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跟在牙先生身边学点儿什么。只要想到自己可以跟随在牙先生身边,接受众人膜拜的眼神,被所有人炙热地呐喊包围着,他就兴奋……兴奋……无比地兴奋。
兴奋得他手舞足蹈,双手插着腰跳起了“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一扭扭,跟随鹤书,乌鸦们飞起来。抖抖翅膀抖抖爪子,请做深呼吸,学鹤书呱呱呱呱,我也是乌鸦。耶!”
“你姓乌,也许你真是乌鸦的转世,但请你相信,我一定不是乌鸦。”
那种混着嘲讽的笑声听上去让人清新、舒服,却让乌清商羞红了老脸不敢回头。丢脸的举动放在其次,最重要的是站在他身后的是他倾心仰慕的牙先生。
慢慢地转身,垂头,然后……笑不露齿。“是……是我脑子长在脚底下,我有口无心,我错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孔夫子都这样说了,我就原谅你。最重要的是你将来五百瓶‘白发’号发油卖出去了,实在是很让人满意。
“看在你虽然不够伶俐,却很勤奋的份上,我就收你为徒。从今天开始,我去哪儿你去哪儿,我去茶水铺你去茶水铺,我去包子店你去包子店。当然,我这个师父喝茶不会让你喝白水,我有干粮不会让你喝稀的……”
“你坐牢,我给你送监。”
这句话非常自然地就从乌清商耷拉的嘴角边流淌出来。气得牙鹤书跟着跳脚,他难道不知道吗?做她这一行,最怕听到的就是这句话,“没见过你这么笨的徒弟,出门别叫我‘师父’。”
“是,师父。”
“都说了别叫我。”
“没什么,没什么,应该的,应该的。”
完了,说顺口了,一时改不了口,这下罪过可大了。
完了,她要流鼻血了,她一生气就会流鼻血。所以她永远保持最愉快的心情,愉快地活在众人的朝奉中,尤其是美丽姑娘的尖叫声里。
被他气得不轻,在流鼻血之前去外面转转吧!“大鼻鸦,咱们去外面转转,顺道欣赏某州的风土人情。”早就听说某州的姑娘美得冒泡,来这里这么久了,还没机会见识到这里闻名遐迩的花街柳巷,她自然要找机会去看一看,顺便将未完成的事业进行到底。
“大鼻鸦,去不去,你倒是快点儿作决定啊!”大鼻鸦极少去那种地方,因为心里一直惦着他失去了三年的白小姐嘛!可是去花街柳巷还是结伴成群比较好,为了愉悦的心情,牙鹤书使起了生拉硬拽的把戏,“走啦!走啦!”
大鼻鸦犹豫了片刻,深沉的眼装入了白头乌鸦骚动的行为。他阴阴地笑着,竟答应了下来。“好,我去。”他的手却依旧提溜着鸟笼,带鸟笼逛妓院——新鲜!
“我……我可以跟着师父一起去吗?”乌清商吞吞吐吐地跟在牙鹤书身后,虽不知道师父要去哪里做学问,但能跟在师父后面学到一些皮毛,能获得她一半的风采,被一小部分人所崇敬,他已心满意足。
他也要去找姑娘?牙鹤书蓦然想到了大鼻鸦那晚跟她讨论的有关天下乌鸦是否有黑毛的那个问题。事实证明,天下乌鸦绝对没有一只是长着白毛的,那不成了白头翁了吗?莫非,他跟大鼻鸦养的那只白头乌鸦一个德性?
为了揭穿乌鸦的真面目,牙鹤书决定带这只染了色的乌鸦出门走一趟,随时倒上一杯清水洗了它虚伪的染色。
“咱们走吧!”找个人成天跟在身后也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牙鹤书得意洋洋地昂着头,大步流星地走在前头。大鼻鸦不时地安抚着骚动不安的白头乌鸦,嘴角却荡着几分坏笑。
三个人各怀鬼胎,踩着猫步朝某州夜晚最热闹的角落窝去……
“这不是牙先生吗?您可是大大的稀客啊!今儿个怎么想到来咱们花柳阁了?”
“这里香气扑鼻,我实在很想知道这香到底从何而来,又飘向何处,遂特来请教啊!
牙鹤书初登场,热情的老鸨就挤到了她的面前,也不怕将胸前的两个大布口袋挤丢了。也难怪她如此激动,今晚牙鹤书纶巾冠顶,白衣飘飘,十足的富贵秀才样儿。若她真生得男儿身,绝对是天下女性的杀手。
乌清商含泪摇了摇头,彻底否定自己的推测,最准确的理解是:现在的她已经是上到七十,下到七岁的女人杀手了。没见那花柳阁上至老鸨,下至粗使丫头,连同横在中间的姑娘们各个都为她神魂颠倒吗?
也不知道她一个姑娘家为什么会如此受同类欢迎,除了她长得英气了些,举止风流了些,言语轻薄了些,嘴巴甜了些……也没发觉她有任何优点足以吸引女子的注意。
包让乌清商不能理解的是,她一个姑娘家怎么……怎么想到要来这花柳阁做学问?他连旮旯小地儿都看了,愣是没看出哪个地方可以让人做学问的啊!
“妈妈,这你就不知道了。孔子曰: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又说这天底下最污浊的地方就是最干净之处。我自然要来这里向你讨讨经,论论文喽!”牙鹤书说话之际不忘将手放在妈妈的水桶腰上,还趁机偷捏了一把,“哇!好丰润的腰,跟我妈的差不多呢!”
她真的是牙先生吗?乌清商不确定地拿眼偷瞄她,更巡视着大鼻鸦的俊脸,想从他的歪嘴中找点儿正常些的答案。不幸的是他已经抱着两个跟老鸨的腰不相上下的姑娘喝着小酒调笑起来,看来真理惟有从自己的心中挖掘了。
他挖到的不是宝藏,而是牙先生会变得和平常不一样的原因——她在喝酒嘛!喝酒的人都会跟平常有些不同,她还是他所认识的牙先生。可是,谁又能告诉他,为什么他心目中无比崇敬的牙先生会喝酒?
真正的牙先生是喝酒还是不喝酒,这……是一个问题!牙鹤书却不失时机地偷空在姑娘们的簇拥下向楼上走去。
趁着周遭没有她的徒子、徒孙,牙鹤书肆无忌惮地大叫起来,“白荷,叫白荷出来伺候‘小爷’我。”
“我说牙先生啊!你可是越来越嚣张了。”一身白衣如孝服,口气清冷如晨雾,微垂着肩膀,名唤白荷的姑娘悠悠懒懒地走上前来。“怎么?今天找我来又有什么戏码要我配合您上演?我的大师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