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别急着谢我,说不定我的改变不会成功,也说不定,你会喜欢不变的我。”
究竟答案为何,还是慢慢走着瞧吧!
第四章
照例是清晨的这个时候去芙蓉阁给姑姑请安,归来背着手,耷拉着脑袋拖着步子往前走,每天走这一遭就跟走黄泉路没什么两样。
尤其是这几日,她不是答应了闲却要改变自己做个合格的一品夫人嘛!所以她都没跟向姑姑顶嘴,每天向姑姑训话,她只能应着,然后向姑姑就来了劲,再使劲地训她。如此循环往复,归来觉得总有一天不是她去自杀,就是她把向姑姑给杀了。
不信?不信说给大家听听。
每天她准点过去,向向姑姑请安问好,至少要在一边站上半个时辰,听向姑姑无缘无故训了半个时辰,她才有位子可以坐。然后,她倒茶给向姑姑喝,向姑姑嫌茶盏没用温水烫过;她给向姑姑捶背,向姑姑嫌手劲太大;她做糕点给向姑姑吃,她嫌太甜;她跟向姑姑学做女红,她嫌她手脚粗碰坏了她的花;她陪向姑姑吃饭,给她夹鸭腿,她说她吃斋,她故意坏她的修行……
诸如此类的事简直说不胜说,要是归来为自己辩解上一句半句,向姑姑就开始叱责她不尊重她这个长辈,居然敢顶嘴。
遍来怀疑自己活了十七年挨的训都没跟向姑姑相处一盏茶的工夫来得多,她更怀疑是不是没嫁出去的女人到了这把年纪都会变得难以伺候。
既然向姑姑这么难伺候,她不伺候她总成了吧!虽然她答应了闲却要改变,要尽量做一个讨姑姑喜欢的媳妇,但她可没说要用什么方法。如果……如果能把向姑姑嫁出去,那她就不用再面对她,也不用再讨她的好。哈哈!她真是聪明啊!
好!决定了,今天伺候完向姑姑,她就去永定将军府找紫陌,她夫君是将军,想必手下一定有很多五六十岁还没娶妻的老军卒,而且归来也打算找些准备续弦的员外啊辟大人什么的。等她收集好这一长串的名单,就能顺利地逃离苦海喽!
这样想着,归来的心情跟着愉快起来,一脚踹开芙蓉阁的门,她大喊大叫起来:“姑姑,我来给您请安啦!”
“风风火火像什么样子?你可是这个家里的女主人,给下人看见了成何体统。”向姑姑训斥着,眼里却仔细地盯着侄媳妇。她似乎总是很快乐,幸福的表情荡漾在眼底,不是刻意,却让每个见到她的人都难以忽略,因为她嫁了一个她想嫁的人,是因为这个吗?
训吧!你就尽情地训我吧!很快你这个向姑姑就要被嫁出去了,到时候你想训我都没机会,所以我就忍耐忍耐再给你多训两天——荡着笑,归来决定不跟向姑姑计较。
向姑姑不知道这里头的情由,她还暗自纳闷:今儿个这是怎么了,我训她,她还笑?
“姑姑,我今天可不可以早点离开?”
闹了半天是有事求我啊!向姑姑冷眼瞟着她,“你有什么事要早点离开啊?”
“我想给姑姑准备一份礼物。”那的确是份礼物,能把她给嫁出去,这还不是给予她的最好礼物啊!
“你要给我礼物?”平时两个人就有够犯冲,现在归来居然要送她礼物?有点受宠若惊,向姑姑连训斥的话也忘了,“你去吧!”
“好嘞!”我说要送她礼物,她马上就放我走,这我可得更加努力赶紧给她找个好老头。转过身,归来就往外跑。
看着她匆忙的背影,向姑姑忍不住在她后面嘱咐:“你慢点,小心磕了牙。”
“你开始喜欢这孩子了。”崔笛在她的身后轻声说道。
“她弥补了我没能有个女儿的遗憾。”
在向芙蓉还是个少女的时候,她也幻想过以后的生活,幻想过有儿有女,有个如意郎君相陪伴的幸福。可是,她向芙蓉生来命薄,做了望门寡,今生都注定不可能有子嗣。幸好有闲却一直守着她,可在心底她同样希望能有个女儿。终于,归来走进了她的生命,可是归来和她原本想象的女儿样完全不同。她费心费力,想着要把她变成她所希望的那个样子——她……是不是错了?
她的表情出卖了她对生命的遗憾,那是崔笛无法忽略的,因为这份遗憾他同样也有,“芙蓉,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如果……如果当时我带你离开向家,现在我们会不会……”
“没有‘如果’。”芙蓉扭过头,背着光从低处看他,“在你作出选择的那一刻,你就失去了说‘如果’的权利。如果……如果我当初死了,你今天连说‘如果’的机会都不会有。”
“我们可以重来啊!”崔笛走近她,却无法将身边的光带到她的生命里,“向大人和原来的向老爷不同,要是我们把所有的一切告诉他,我想他会成全我们的。”
“他成全的不是我们,而是你一个人。更何况,他会成全你,我却不会。”她猛地站起身向后退,直退到没有阳光的角落中,“二十年前你都没有成全我,现在凭什么要我来成全你?崔笛,你害了我一次还不够,难道在二十年后还要再害我一次?”
崔笛上前一步,想要为自己辩解:“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芙蓉你听我说……”
“我听你说?你说的已经够多得了,你还要我听你说什么?”背对着他,她笑得苍凉,“‘你是向家的小姐,你是望门寡的寡妇,你要守住你的贞洁,你要维护向家的名声。我不能娶你,如果我娶了你,我就是破坏向家尊贵的罪魁祸首,我会对不起老爷,所以我只能伤害你’——这不都是二十年前的那个晚上你对我说的话吗?难道你忘了?”
转过身,她用最刺骨的眼神看着他,“你要是忘了,我随时随地可以重复给你听,我记得很牢,在我跳湖自杀前的一刻,我的心中涨满的全是这番话。我告诉自己:芙蓉啊芙蓉,就是下了黄泉,就是进了地府,就是喝了孟婆汤,你也要牢牢记住这些话,牢牢记住那个把你推到地狱的人。是他!是他让你这么痛苦,还是他……让你连死都不成,只能像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
对不起!对不起!崔笛的心中有几千几万句抱歉,可是他却没有勇气说出口。
“……芙蓉,你知道吗,芙蓉?你在伤害自己的同时也在一遍一遍地伤害我,我和你有着同样的难过啊!我们……我们离开这里吧!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从头开始,我们……”
“不要说‘我们’!你没有资格说‘我们’,是你亲手毁了这一切,你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你也很难过?”
她握紧双手,渐趋衰老的面容被扭曲,“你知道吗,崔笛?有的时候我好嫉妒,我好嫉妒归来可以笑得这么灿烂,我好想一巴掌打掉她脸上的笑容,为什么?为什么天底下所有人都能获得幸福,只有我不行?就因为我是芙蓉吗?就因为芙蓉就该永远守着她的贞洁,直到死的那一天吗?”这个问题没有答案,答案自在她的心中。
迎着日光的方向,她孤独地站着,像是已站立了几百年,“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我不是什么芙蓉,我也不是什么向家的小姐。我想和归来换一换,我好想像她一样自由自在地活在天地间,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也不在乎别人会说些什么,我只要能和我的爱在一起,就足够了……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