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知道自己惹恼了她,半蹲着身体,他也不管她同不同意,拿着面纸轻轻地替她擦着,他的举止很像在擦一尊易碎的瓷器。
被他的手所挟制,顺顺不得不迎视着他的目光。那一刻,她突然发现他的眼睛很明亮,收起笑容的面孔很认真。他仔细地替她擦着泪渍,她仔细地凝望着他。看着看着,她突然别过了脸去不敢再看他。接过他手上的面纸,她拿着它擦起了鼻涕,这不擦还好,越擦越多。
靶冒病菌趁着她近日的劳累偷偷地占领了她的身体,接下来的这个下午她一个喷嚏接一个喷嚏。
拧着鼻涕,她告诉自己,不能倒下!不能倒下!这个游戏是她年轻岁月全部的希望,她不可以这么轻易地就倒下,不可以!
九天从侧后方看着她,默默无语中他叹了一口气,笑容从他的眼底尽数退去,此刻他不再是她的“晴天公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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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欠——”
令狐顺顺的感冒不仅没有如她祈祷的那样减轻,反而有加重的趋势。坐在笔记本电脑前,她一只手敲打着键盘写着稿子,另一只手不停地抽出面纸去拧鼻涕。拧得整个鼻子红通通,鼻水还是不停地往外流,止都止不住。
骆九天走到她的面前,将一杯水放到桌上,又扬了扬手中的药。顺顺却摆了摆手,建立WORD文档上一个新页,将要说的话写给他看。
“感冒药会让我想睡觉,我手中还有一个新的故事得交到文案室,等会儿我就得过去,我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去面对蔡老编的审评。”
九天用力地摇了摇头,又晃了晃手中的药,他的眼神是坚持让她吃药。顺顺没精力跟他争论,抽出一张面纸她继续擤鼻涕。
九天蛮劲上来了,拉过她的手,他硬是将药塞进了她的手中。没办法将自己的意思清楚地告诉她,他匆忙地拨过笔记本电脑写下一连串文字。
“不要再三头赶了,在设计这个游戏的这段时间里,你就住在我家!我爸妈的房间,还有我妹妹重天的房间都空着,你可以随便拣一间住下来。就这么说定了,等会儿我帮你回去搬东西。”
顺顺的脑袋昏昏沉沉,略瞥了一眼,她尚未来得及看清楚一个响亮的喷嚏平空而来。九天心头一紧,自作主张拉着她的手就向楼下跑去。
骆上天正好刚回到家,迎头赶上的就是这一幕。拦住弟弟,他用手语问他:“你拉着她去哪?”
“我去帮她搬家,她会住在我们家一段时间,可以吗?”面对大哥他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不是他一个人住的地方,邀顺顺住下来这件事他该先和大哥商量一下的。
上天在意的倒不是这件事,他的手揽上九天的肩膀,眉宇间渗透出几分担忧。“你一个人愿意出门?”
九天咧着嘴摇了摇头,他指指顺顺,意思是——还有她呢!
还有她呢!
她成了九天的“伴”,这个讯息让上天既高兴又担心。以前除了他和重天,九天几乎是不跟任何人接触的,现在多了一个令狐顺顺,九天的生活似乎多了几种别样的滋味。可这也正是他最担心的地方,如果有一天这个“伴”离开了,九天能承受得了吗?或许,他该找个机会和顺顺好好谈一次。
然而,望着九天难得的热情劲儿,上天到嘴边的话又吞了下去。
走到顺顺身边,上天带着深意凝望着眼前的女孩,“你们出去吧!我把重天的房间收拾给你。”顺顺正忙着擤鼻涕,也没听清楚他的意思,就简单地冲着他点了点头,她甚至连话都说不出。
九天拉着顺顺出了门,走出那个住宅区,他们沿着马路走进街区,顺顺决定坐公车出发。九天掏出口袋中的纸笔,快速地写了起来:“咱们坐计程车去你家,还要搬一些东西过来呢!坐计程车比较方便。”
搬东西?顺顺糊涂了起来,她是要回去拿稿子,她搬东西做什么?抽过他的笔,她问他:“搬什么?”
“家。”他将这个字写在她问题的后面,还画了一个大大的圆。然后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她,很开心的样子。
搬家?她什么时候说要搬家了?顺顺晃了晃沉甸甸的脑袋,仔细地想了一想。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又好像……
趁着她犹豫的工夫,九天先一步拦下了计程车,硬是把她拉了上去,然后将她家的地址递到司机面前。接下来,他像个好奇的小孩子四下张望起来。路边的行人,穿梭的车辆,以至于计程车里的一切,都是他好奇的对象。他一会儿模模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面部表情活月兑月兑一个“晴天公仔”。那一瞬间,顺顺似乎感觉出了什么。他好像不属于这个现实社会,又好像……她说不准确,随即而来的一个喷嚏更是将她的感觉全都打跑了。
计程车停在楼下,九天跟着顺顺走进了她的家,抬眼望去,他的脑海中只浮现出两个字——简陋!
这个家真不是一般的简陋,所有的摆设都是最简单,最必须的。如果说一个家的布置代表一个人的风格,那么很显然,令狐顺顺的风格就是“直接”。家的色彩和物品的摆放都是如此的简洁明快,藏不得半点含糊不清。
顺顺将一张写着“你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去收拾东西”的字条递到他的面前,转身去了卧室。
九天无聊地站在客厅随意地四处看看,眼一瞥他看见了一个很大很大的箱子。好奇心驱使他靠了过去,打开那个盒子,满眼全是稿纸,那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他抽出一沓看了起来,是一个漫画底稿,写的是远古恐龙故事。内容挺有趣,他一边看一边让笑容溢出了嘴角,丝毫没有察觉一股熟悉的气息正在渐渐向他靠近。
“九天,我收拾好了。”说了二十一年的话,顺顺还是习惯用声音将自己的意思完整地表达出来。走出卧室,她立刻看见九天蹲在她的“宝盒”跟前。心弦一紧,她又忘了他根本听不见她的声音。“你不该看那些东西!”她的声音很紧,似乎隐忍着一股巨大的怒气。那一刻她无力想太多,只是觉得自己身体的某一部分被人偷窥了。
九天正看到精彩处,一颗心却被那只小恐龙拉去了。他又翻了一页,投入地看下去。
顺顺火了,拉过他的衣领,猛地将他推到一边,她迅速地关上了纸盒,用一种防卫的视线紧盯着他。被她忽来的力量推倒在地,九天不明所以地皱起眉,他也忘了她根本看不懂手语,只是一个劲地比划着。
“你生气,为什么?这些不能看吗?”
她看不懂,她什么也看不懂,可她失常的心却被他的手语打醒了过来——她怎么忘了?他根本听不见她说的话。
一股歉意油然而生,她缓缓地走到他的跟前,对着他伸出了手。九天凝望着她,满脸皆是不解和疑问。略过她伸出的手,他独立站了起来,替她拎起行李箱,他独自向楼下走去。那身影格外的孤独。
顺顺那只空荡荡的手撑起了她的额头,“我这是在做什么?”她反问自己,用声音。
回去的那一路上,谁也没有掏出纸笔。九天的目光一直专注地停留在车窗外,再一次的,他认识到他们之间的差距,一个正常人和残疾人之间的差距。她可以说,他却听不见;他可以表示,她却无法明白。然后,她伸出的手,他就这么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