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爹说,原来常府和徐家曾经差点结成秦晋之好。说是我的曾曾曾祖母和常府最后一个公子,如果常公子不是不慎失足溺水而亡,说不定……”
“他不是失足溺水。”
一向温文尔雅的长流像是换了一个人,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着起来有点可怕。镜花小姐瑟缩了一下,巧妙地躲开他的视线,慌忙答道:“是吗?我也不太清楚。走了这么久,我有点累了,我先回大厅。你……你再逛逛?”没等长流有所反应,她提起裙摆再也顾不得形象地向大厅方向跑去,留下一串飞梭的身影。
她的离去对长流似乎没有任何影响,他缓缓地倚石亭坐下,目光凝聚在园子里那一汪湖水的中央。他看得很专注,连随水靠了过来也未掠觉。
“他们先回去了,我也趋散了幻影。徐老头要你有空过去坐坐,那个什么镜花小姐却没表示什么。你们谈得怎么样?你什么时候娶她?”
别会错意,随水之所以会如此关心他的婚事,纯粹是冲着他们的决定。她只希望快快解决他和镜花丑八怪的事,然后让这个死鬼跟着她去水域。
长流像是没听见她的声音,沉沉地坐在冰冷的石凳上一言不发。小妖精岂能忍受这样的忽视,她捶了捶他,恶狠狠地叫着:“喂!死鬼,你没听见我跟你说话呢?你死了半截子,还是耳朵被棺材盖盖住了?”她只顾引起他的注意完全投顾及他的心情,“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被水淹傻了,怎么连吭都不吭一声?再不然,你这个孤魂野鬼受不了活人的气息……”
“住口!”
艰涩的语调调和着长流满面怒容吓得随水把恐惧的小脸缩进了垂在肩头的海蓝色发丝里,她可怜兮兮地瞅着他,完全失去了刚刚张牙舞爪的威武。
长流正在气头上,忽咯了她的恐惧,依旧咆哮着:“你算什么?不过是个水遁化出的妖精,你又不是人,你也没有做过人,你怎么会懂得人类的情感?你根本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怪物!敝物——”
他的嘶吼吼出了随水不了解的酸楚,那些陌生的疼痛从她的胸口慢慢散开迅速占领了她的四肢百骸。伸出妖精的后蹄,她狠狠踹上他的肚子,力道大得将他一脚端进了三丈外的池塘。下一刻,她揪住了自己的发,一个转身消失在法力旋转的漩涡中,丢下浓重的孤独给那个浑身湿透的苍白身影。
水呀水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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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发疯似的呐喊从随水卧房内传来,她漂亮的发在指甲的蹂躏下已成了一个标准的鸟窝,躲在鸟窝里她抽抽噎噎地述说着:“我真是越来越奇怪了,先是用法力洞悉不了他的心思,现在居然会因为那个死鬼的话不舒服。他到底使用了什么古怪的法力居然能制伏我?而我堂堂一个水妖精竟然连一点反抗的力量都没有?真是太奇怪了!”
看样子,随水是将她的心痛当成长流法力创造的后遗症了。
“不行!我不能再这样子下去了,我妄想办法反击,一定要把他死死地压住。”她苦思冥想着制敌方案,忽略了有一个身影一直飘在门外。
她说的一点都没错,让他的脚粘上地面的锁链只要一近水就会消失。瞧!他从水里飘起后,脚就再也无法触及地面,只能这样飘着荡着。这就叫活该,对吗?
其实刚一发完脾气长流就后悔了,她的嘴已是坏了点,但那是因为她这个小妖精不懂人间的规矩,难免把握不好分寸。而且,在镜花的事情上她一直这么帮他,他不该将自己心头的郁闷伴随着大少爷脾气发泄给她。不过她那一脚踢得真狠,如果他是一个活人恐怕早被她那一脚踹成了死人。
说来也奇怪,他一直是个翩翩君子,无论在生前还是在死后,他从不曾如此失礼过。即使当年面对“她”的绝情绝意,他都保持着自认该有的风度,为何对这个小妖精,只对这个小妖精,他能如此“放肆”地坦率?
疑惑让他把目光再次聚焦到小妖精平凡的模样上,她又在耙头发了。这段时间的相处让他发现小妖精一旦心情不好就喜欢去折腾那一头海蓝蓝的长发,就像现在。即使隔了这么远,他依旧能听见她的指甲挫着头发摩擦出的“咕吱咕吱”声。
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了,他端起热气腾腾的饭菜轻飘飘地飘了进去。张了张口,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那就——“吃饭吧!”
她横着眼瞪他,其实发丝挡住了她大部分视线,根本无法看清楚那个该死的死鬼,不过她好像闻到饭菜的香味了。徐家老头带着丑八怪一大清早就来折腾,她又跟他生了一下午气,算起来她一整天根本就没吃什么,不饿才怪!
心里惦念着吃的东西,可她的眼晴却依旧保持着原状,只为了扳回一点面子,真是个爱计较的小妖精。
长流笑了,为了她单纯的可爱。“你的头发很乱,要梳梳吗?”
这是她永远无法抗拒的邀请,脑袋不受控制地点了点,连脚也顺着他走到铜镜前坐了下来。飘在她身后的长流拿起桃木梳子替她整理着一头鸟窝,他缓缓地梳着,她微阖上双眼享受着宁静中的安逸。
黄灿灿的铜镜将他们彼此相对的身影记录了下来,这可是成双成对?
简单的发式顺着海蓝色的发丝垂在随水的胸前,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又成了长流创造出的近似于人类的女孩。转过头。那双蓝盈盈的眼眸里揉合着笑意,如此单纯的一个眼神让一妖一鬼间所有的矛盾烟消云散,他们又成了孤独中的相依相伴。
“吃啊!你不是饿了嘛!”她的食量很大,不是一般人间女子所能媲美的。不仅如此,她饿的速度也比人类快。这一点,光看她来常府后的储备粮一下子少了许多就知道了。
随水也不客气,拿着勺子大口大口地扒着米饭。没办法,她还是没能学会使用那两根木棍做成的吃饭工具。含着满嘴的饭菜,她支吾着:“你很喜欢做人?”她不是傻瓜,他冲她吼的那几句话她就是无法忽略。
长流手中的筷子顿了片刻,再次拨弄声音也带了出来:“我死的时候才二十岁,我还有很多事没完成。这百年来,我一直在想如果上苍能再给我一次生命,如果我还能再做一回人,我要把当时所有没做完的事,没做成的事通通做了。”
“你现在这样不是更好。”随水有着自己的理解,“你想,你用不着转世投胎,虽然你是个鬼,可也算是永保青春,长生不老啊!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愿望耶!”
“即使你永久存在于这世间,有些事也是一个死鬼完成不了的。你只是一个孤单的鬼魂,你没有实体,没有影子,甚至你的脚都不能亲近土地。除了孤单,你一无所有。”
他的声音有着几许凄凉,那是随水不喜欢的。她大力地拍着他,就快让他把刚吃进去的米饭给吐了出来。“谁说你一无所有,你还有我啊!”
你还有我——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重要了,就像一个点找到了自己的平衡点。长流那张苍白的死人脸涌起一股暖潮,眼波中的流光全部集中到了那张蓝色发丝下的脸庞。
她是美丽的,在他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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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每一个晚餐后,长流收拾好一切上了书楼,惟一的不同是今晚随水摆月兑了瞌睡虫的骚扰也跟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