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起,拍掉上头的些微灰尘,打开一看,竟是日记。
她知道偷看人家的东西是不好的行为,尤其是日记,于是又乖乖地放回去。
但三秒钟还没过,她又跳起来把那本黑皮日记拿下。
只是偷偷看一下就好,应该没关系吧?
她又不会说出去,她只是想……看看那个沉默寡言的安佑,平常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翻开第一页,日期是三年多前,竟是焦小晴入院的那一天。
上头只写了短短一行字--
晴昏迷不醒了。
字迹有些歪斜,因为那时候他手受了伤打上石膏,写字很不方便。
再翻一页,日期已经是一个月后,也是只有短短一句--
晴今天还是没有醒来。
再翻,三个月后--
今天面包店开张。
韩蓁摇摇头。怎么这男人的日记也这么少话?简直就像惜字如金一样,多写点东西又不会怎么样!要不是她认识他一段时间,光看这几句,还真是一头雾水呢。
再快速地往下翻几页,时不时出现这样的句子--
今天学会肉桂卷。
今天学会焦糖布丁。
今天学会芋泥做法。
今天找到了有机草莓,很好吃。
今天……
韩蓁大感无聊地往下翻,翻到一年后,终于出现两句话:
一年了,晴还是没有醒来。
再翻下一页,还是两句话--
两年了,睛还是没有醒来。
再翻,日期已经是三年后,可是没有写任何东西。
韩蓁的心有些疼起来。
上头的日期距离现在不过半年时间,那时候焦小情还没醒过来,安佑大概很伤心,所以连写都不想写了吧?
手随意地胡乱翻着,就在她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会在这本黑皮日记上见到自己名字的时候,眼睛突然见到某一天的日记上多写了好几行字,于是赶快翻回来。
那上头写着--
居然是她。
她又跑回来做什么?
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也不能再扔给警察局,真麻烦。
她鼓起嘴,可恶!原来这就是安佑对她的“第二印象”啊!还嫌她麻烦?还要再把她丢给警察局?可恶可恶!
再翻下去,日期是两个星期后,只有短短两句--
很吵。很会吃。
……真是观察入微啊!
再翻,日期已经是一个多月前,这次的话又多了些:
这里变得好安静,有点不习惯。
每次都不小心准备太多东西,又没人吃。
她知道了真相,跑掉了。
其实她不跑掉也没关系。
从头到尾都没有怪罪她。
很会哭,从医院哭回面包店,再从面包店哭回家。
背着她也哭,吃肉桂卷也哭(我做得不好吃吗?),我走了她还继续躲在门后哭。
她为什么要这么难过?
韩蓁眨眨眼,心里有一种柔柔软软的感觉,就好像刚出炉的牛女乃土司一样,暖暖的、温温的,还有一点淡淡的甜香。
尝一口,便知那种感觉叫做“幸福”。
再往下翻就是一片空白了。看来这个人写日记的习惯很不好,大概是想到才会写几句吧?
可是……她却还是觉得很高兴,一个人抱起那本黑皮日记,偷偷地笑了。
原来,他一直在关心着自己。
要是平常人,这短短三言两语恐怕不能代表什么,可是对于一个每天日记几乎只写一、两句带过的男人来说,这多出来的几句,证明了她在他心上的份量。
虽然当事人可能还不知道,因为他甚至常常忘了有这本日记的存在,只有在想到的时候才会找出来写上一、两句。
肉桂的香味伴随着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慢慢飘来,她赶紧将黑皮日记放回原处。
转过头,看也不用看,她便扑上那迎面而来的人影。
“?”安佑低头看着窝在自己胸前的小猫,有一种淡淡的、却又说不出是什么味道的感觉涌上。
他不会形容那种感觉,如果一定要给一个明确的形容词的话,这个小女生就像饼干泡芙里的新鲜草莓女乃油馅,甜甜软软又带点酸味,可是让人一吃就有种幸福的感觉。
“……妳抱着我,我怎么做给妳吃?”
“就这样做啊?”小猫撒娇不肯放手。
不得已,他还是很习惯地把韩蓁拎了起来,放到旁边的椅子上。
她也乖乖坐好,却是眉眼淡淡含笑,两颗泛着水光的眼睛盯着他不放。
看得他有些不自在。
“……妳能不能不要一直看着我?”
“哪里不对吗?”丝毫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
“这样很奇怪。l
“不会啊!”
又沉默了一会。
“我不可能忘记小晴的。”
韩蓁一楞,他怎么突然说这个?
啊,是了,她因为刚刚太高兴,差点都忘了昨天晚上是怎样的景况。
咬咬牙,她想了一会,跳下椅子来到他身边,抓住他的手。“没关系。”
男人疑惑的眼光投向她。
“真的没关系。我不在乎你是不是能忘记她,我也不会强迫你去忘记她。”低着头又想了想,“我认识你的时候,她就已经在你心里了,我怎么可能取代她?所以……所以我会连她一起接受。”
“嗯?”什么意思?
“我是说……焦小晴已经是你人生的一部份了,怎么可能硬生生拔除。所以我要爱你,就是连她也一起爱。”说完,脸都红了,可是不说清楚,又怕这只迟钝的大熊搞不清楚状况。
“……妳喜欢女人?”他看着她,心想原来人真的不可貌相。
韩蓁扶住自己的额头,翻了翻白眼。
看来这只大熊大概也很少谈恋爱,不然她都讲得这么清楚了,他怎么还会误会成这样?
她不是喜欢女人!
她是喜欢他!喜欢他安佑!
“反正我就是喜欢你!我也不在乎你能不能忘了焦小晴,我不恨她,也不会嫉妒,你不用担心我--”
安佑伸出一只手堵住她聒噪说个不停的小嘴。“我想我知道了。”
饼了一会儿,又说:
“谢谢妳。”
“为什么要谢我?”她两只眼睛又张得好大。
安佑皱皱眉,她能不能有一时半刻稍微安静一下?
不过,从某方面来说,她这副模样倒让他分神不少,不会再有时间想些有的没的……
两人之间有些曲折的告白,虽然发生得不太浪漫,但至少还算是有了圆满的结局。
第二天。
台北市立殡仪馆。
怀里捧着一大束白菊花,韩蓁带着忐忑不安的心走了进去。
里头很安静很安静。
几乎连细微的哭声都听不见。
她觉得很奇怪,她以为这里一定会有很多人为焦小晴的离去而哭泣悲伤不已,可是为什么……却这么安静?
安佑已经来了,他静静地站在前头,看着焦小晴的遗容。
她被擦上了淡淡的妆,一向没有什么血色的双颊是玫瑰色的粉红,薄薄的嘴唇上也涂了淡淡的口红,看起来竟如熟睡一般。
他还记得,当初是自己搬着她的遗体离开医院的。
她变得好轻、好轻,好似一根羽毛,风轻轻一吹便能吹跑似的,让他的心整个揪在一起。
她是不是,其实早就离开了他?
这副躯体,只是她留在人间的累赘而已?
她的笑、她的忧、她的怒、她的娇……都已经消逝了,只剩下留在他记忆里的那些影像,如同录放影带一样,不断在夜深人静时重复播放着。
但那影像已经渐渐模糊,声音也渐渐失真,好像一卷重复播放过度的录像带一样。
看着眼前经过化妆而略显娇俏的遗容,他竟觉得有些陌生。
小晴……真的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