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她这种残存孤女,没亲没故,在这世上早已无所牵挂。唯一在意的,只有那伤重的笨和尚,
在山君心里,慧彦实已是自己最亲近的人,比那从未谋面、仅有血缘关系的兄长,几番取舍挣扎,已有定夺。
如果这是她为救慧彦的代价,她愿意承受。
山君嘴角微微扬起。这笨和尚,要是知道她为了救他,居然答应去行刺当今皇上,怕是吓得话也说不出来了吧?
但她随即又紧咬唇角。刺杀皇上,有去无回,她这一走,恐是再也没有机会能看见慧彦了。
他会想她吗?他会在知道她去行刺皇上的时候,急得跳脚吗?他会不会愤怒失望,认为她毕竟冥顽不灵,又去干这害人勾当?
他会不会了解,她这样做,为的都是他?
山君闭上眼,不知为何,心中如此苦涩。
她轻叹一口气。阿娘曾经说过,当你真爱一个人的时候,只会在乎他好不好,而不会在乎他能不能了解你为了他而受的苦。
也罢,既然她此生注定与慧彦无缘,这样的分离,也许对彼此都好。
如果真有来生,希望来生他们还能相遇、相知,然后相守……
抑制下心里那份颤抖不已的不舍,她抬起头,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刺杀杨广最好的时机为何?”
“公主心意已决?”窦氏不敢轻易答应,仍做试探。
山君皱了皱眉,不喜听到窦氏一再称呼自己公主,但对方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这吩咐的话却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我们也别多说废话,我虽深居山中,但这几年民间怨忿却时有所闻,想必现在一定有许多人蠢蠢欲动,准备反乱了吧?不知道扶风太守是否也有这样的打算?”
“这……”窦氏迟疑着该不该回答,毕竟心怀反乱念头可是杀头的大事,就这么承认下来,万一日后给人抓到把柄怎么办?她看了一眼山君,对方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用说也无妨,只要你告诉我,如果我要行刺杨广,究竟该怎么做?”
窦氏深深看了山君一眼:心里衡量着到底该不该相信这位公主?
“夫人不用担心,即使我失败被捕,也绝对会说行刺一事全是我自己本意,与任何人都无关,更绝不会牵涉到李家任何一人。”
窦氏心里松了一口气。
“既然公主这么说,妾身便据实以告。皇上一个月前由江都南返,随行宫船数千艘航行于通济渠上,预料五、六天后将会航至永济渠与通济渠之交会处板渚,此处离此地甚近,快马半日即可到达。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皇上亲乘龙舟,分四层,上层有正殿、内殿及东西朝堂。龙舟后为皇后所乘之翔螭舟,规模较小,但装饰相同。其后随行浮景舟九艘,各三层,供作水殿之用。之后还有漾彩、朱鸟、苍璃、白虎、玄武、飞羽、陵波、道场、玄坛等楼船,最后则是黄篾等平底船数千艘。后宫、诸王、公主、僧尼、道士及五品以上官乘坐楼船,可说是最接近皇上的地方。如想接近皇上,妾身建议公主不妨先想办法登上楼船,以便伺机行动。”
“没有别的机会了吗?”
“除此之外,其余皆是牵挽之壮丁及挽漾彩之殿脚女,两者人数众多,约有八万余人,且又位于岸上,离皇上可说非常遥远,根本不可能近身。”
“那么沿岸献食的官民呢?”
“献食队伍连绵不绝,往往一献就是数百车,根本吃不完,多是或弃或埋了事,更无任何能接近皇上的机会。”
“这么说,唯有登上楼船才能寻觅良机了?”
“是的。公主,妾身有一意见,不知是否能说予公主参考?”
“请说。”
“皇上虽然没有先皇那样崇佛,但对于佛教僧侣也相当礼遇,常常兴致好的时候,会在夜里宣召僧尼上龙舟共食膳。如果公主能利用这机会接近皇上的话,那成功的机会可说是非常大。”
“你要我扮尼姑?”山君睁大了双眼。
“正是。不知公主是否还有更好建议?”
她失笑。自己明明最讨厌尼姑和尚,却先被个和尚纠缠不清,现在自己又要装成尼姑,世间之事实在是难以预料啊!
“真的已无其它方法?”
“这是妾身目前所能想到的最好方法。”
山君心里有数,窦氏并不想透过任何关系安排她晋见炀帝,以免到时刺杀失败会牵连到她,让她落得一个隐匿刺客的罪行。以尼姑身分登上楼船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一想到要削去满头秀发,她终究有些迟疑,毕竟爱美还是女子天性哪!
她模了模自己的长发,心下惋惜,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我知道了。”既然此去后再也见不到慧彦,留这一头长发又有何用?
“公主可是答应了?”窦氏急着知道山君最后的答覆。
“只要你答应我两件事,我便愿意削发为尼,登上楼船伺机行刺。”
“什么事?公主请说,只要是我能力所及,必当全力以赴。”
“不管我失败或成功,之后都请不要追问我的下落。”
“这个自然没问题。”
“另外,我离去后,不要将实情告诉那和尚。要是他问起,就说我终究是忘不了山林,趁他养伤之际溜走了。”
“妾身明白。”
“总之,无论如何,绝对不能告诉他我去行刺杨广这件事。”不然他铁定又要对着她的耳朵叨念不休。
窦氏也是聪明人,从山君的言谈举止之间便知道这和尚对她来说意义特殊,但她心中虽狐疑却没有问出口,知这时询问恐怕只会自讨没趣,况且刺杀皇帝这件事可是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的重罪,能尽量避人耳目就避,最好不要多生事端。
“公主放心,您交代的事情妾身一定尽力办好。”
山君微微一笑。“做不做好全凭你的良心了,你知道我这一走就是有去无回的了。”
“公主如能成功,实是天下苍生之福。”
“不要再卖弄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了,人都是自私的,你不过是想为自家夫君铺好路,我不过是想保那和尚的性命,顺便还以恩情。一个愿打、一个愿捱,骨子里不过是谈妥条件做好买卖罢了。”
窦氏也不反驳,只是抬起头,晶亮的双眼看着山君。本来她以为山君是个骄纵惯了、吃不了苦的公主,现今才发现她胆识不浅,如果生为男子之身,定能有一番大作为。她心下暗自惋惜,要是这女子真为男子之身,那她可真是说什么都要网罗她为自家夫君卖命了。
第六章
慧彦醒来,见到一张浅浅笑容浮现眼前。
心里有种暖呼呼的感觉。
“醒了?”她道。
“是、是啊……”
他嘶哑着嗓子说完,才觉自己口渴难耐,正想讨点水喝,山君已经递过一碗水,扶起他喂他徐徐灌下。
“谢谢。”
“别客气,你也曾救过我一命,现在我不过是回报而已,免得将来又落个忘恩负义的罪名。”
“别胡说。”他语气仍有些虚弱。“这儿是哪?我昏迷多久了?”慧彦东张西望,四处不见官兵影子。“我们已经到了洛阳吗?”
“还没。这儿只是半途中一家客店。”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什么,只是路上遇到旧识,他们自愿替那将军押解我们上洛阳。”
“旧识?”慧彦心下狐疑,一只山妖还会有什么旧识?莫非是串通好化成人形行骗得逞吗?“旧识?”他又傻傻地问了一次,询问的眼神望向她。
山君没有回答,只是嘴角微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