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忻接过瓷杯缓缓啜饮着。花厅的门突然被推开,负责服侍宁忻生活起居的吴嬷嬷气冲冲地走进来。
“气死人,真是气死人了!”她涨红着脸,肥胖的身躯气得轻颤,唉声怨道。
“吴嬷嬷,是谁惹你生这么大的气?”丫鬟小红睁着大眼,不明所以地问。
她忿忿不平的数落着,“今儿个王爷从宫里带回不少丝绸缎子,说是皇上赐予的,要给福晋、格格们做新衣裳,谁知福晋恁地偏心,芷芯格格也霸道,竟将所有的绸缎全给霸占了,老奴想拿一、两匹布还被斥喝了一顿,真是岂有此理,完全没有把格格放在眼里,老奴实在愈想愈不甘心!”
甯忻闻言,淡淡地一笑。“无妨,我并不需要做新衣服,随她们去吧。”
吴嬷嬷心疼地瞧着宁忻。她随着常福晋来到硕亲王府,也是她将格格一手拉拔长大,常福晋和格格所受到的冷落委屈,她全看在眼里。
常福晋是个端庄怯弱的女人,并不懂得讨丈夫欢心,才刚嫁王硕亲王府没多久,王爷便纳了妾妃,也就是现在的韵福晋。
韵福晋娇柔妩媚、风情万种,嗓音酥软带嗲劲,手腕高明,极尽讨好奉承之能事,因此深受硕亲王眷宠,没多久硕亲王全部的心思都在她一人身上,更加疏远冷落元配夫人。
不久,她即为王爷生了个小贝勒,地位因此水涨船高。反观常福晋,和王爷结缡多年,却只生了甯忻格格,之后因不受宠幸,便也未能再生下一儿半女。
常福晋心知自己不受丈夫宠爱,愈显郁郁寡欢,愁眉深锁,久而久之,竟积郁成疾,绮年便香消玉殡,留下年仅八岁的宁忻。
宁忻自出生以来,虽贵为正室之女,却从不受到重视,从小就缺少父亲呵疼及爱护,反倒是韵福晋所生的宣瑾、芷芯独占了硕亲王全部的关爱,因此宁忻在硕亲王府里就像一抹影子似的。
偏偏她的性子又矜冷骄傲得紧,从不试着讨人欢心,不愿向自己的阿玛撒娇,说些好听的俏皮话,所以多年来父女关系一直十分冷淡,两人甚少见面,而王府里的大大小小,甚至奴仆几乎快忘了有这位格格存在。
吴嬷嬷叹了一口气,心疼的道:“嬷嬷是为你抱不平呀!你就是这么不痛不痒的,又好说话,人家才会欺到你头上来。”
甯忻微勾唇角,深幽澄亮的明眸冷漠依旧,白皙绝美的脸庞丝毫没有透露出情绪的波动,彷佛早已无喜也无悲,只剩冷眼看世情。
“随她们去吧!现在的我过得清静安然且自在,任她们说什么、做什么都与我无关。”她的嗓音轻柔,没有一丝埋怨和不甘,有的只是疏离和漠然。
吴嬷嬷见她这样,不由得为她担心起来,“话可不是这么说呀,你这么无欲无求,成天就窝在悦宁阁里,王府里的家仆、丫鬟们有几个认得你?更可恶的是不知道谁在外头乱造谣,说什么你因为破相,丑得吓人,所以整天关在家中,足不出户!”
她愈说愈气愤,一张老脸都拧成一团,接着又忿忿地道:“依我看,八成是芷芯那个狡猾奸诈的丫头散播谣言,恶意中伤,她是存心不让格格找到好归宿!”
宁忻倏地冷凝着一张脸,看着镜中自己的脸孔,手不由自主地抚上额头的疤痕。她永远也忘不了这道伤疤由来,因为在那天,她将额娘唯一遗留给她的明珠摔破了,想到这儿,她不禁悲从中来。
若说她的心里真有恨,也只是恨他们如此残忍,以伤害她及额娘的感情为乐,任何荣华富贵、物质享受,她根本下屑一顾,也不希罕,但额娘的尊严她不能不顾。
额娘生前虽贵为福晋,却因不受宠而无法树立威严,在王府里根本毫无地位可言。如今额娘已逝,她虽深居内苑,与世无争,但若有人冒犯她嫡长女大格格的身分和尊严,她必定全力反击,不任人欺侮,这是她唯一能为额娘做的事,她不能让额娘在九泉之下继续悲伤落泪。
“芷芯在外面讲些什么与我无关。”甯忻冷冷地道,“但无论她怎么抹黑我,我仍旧是硕亲王府的大格格,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她爱怎么说便由她去说吧!只要她别说到额娘头上去,我毋需同她一般见识。”
“唉!你就是么好性子,难怪她会如此肆无忌惮,还抢走你的心上人暄朗大将军。”吴嬷嬷忧怨的道,然而话一说出口,才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这件事可是格格心头的痛,她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是愈老愈不中用!
望着宁忻难得有任何情绪的脸庞掠过一抹黯然之色,吴嬷嬷自责不已。“格格,是嬷嬷不好,提起了你的伤心事,我……我真是糊涂,什么事不好说,偏要说这个!你可别放在心上,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是呀、是呀!格格,你别想太多了,就当嬷嬷没说过这些话。”一旁的小红也赶紧帮腮,生怕主子会因此再度陷入过往的情伤中。
王府里的人全都知道,暄朗大将军原本喜欢的人是甯忻格格,两人情投意合,他也已经上门提亲;谁知道芷芯格格不知道使了什么狐媚手段,硬是抢走了暄朗大将军,还让他撤回了提亲之议,这件事更传遍了所有的皇亲贵族耳里,人人都以为甯忻格格其貌不扬,兼有破相之说,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敢上门提亲,转眼间,格格都已双十年华却仍待字闺中。尽避心里很为格格不平,但小红并不想让主子再次陷入痛苦的回忆里,所以绝口不提这件事。
宁忻扬起一抹略带忧伤的笑,安慰着说:“你们别担心,我没事,那毕竟是两年前的事了。”
她虽然曾怨过暄朗变心,但情已逝,心已死,她不会再为他伤心了,只是她不明白,芷芯既已得到他,又为何还未与他成亲呢?
也罢,这事已与她无关,不是吗?思及此,她又恢复一贯淡然的模样。
“吴嬷嬷,若没其他事情,我想进去歇息一下。”
吴嬷嬷见她已无啥异样,连忙点点头目送她离去,随即又想起一件事情,她赶忙追上去,“哎呀!我差点儿忘了,王爷要我转告格格,香妃娘娘要你明天进宫一趟,说是有事要跟你说。”
宁忻微微颔首,心想姨娘只是想找她聊聊罢了。自从额娘过世后,姨娘对她更是百般怜爱呵护,而她也只剩下姨娘这个关心她的亲人。
“嗯,明天我会进宫一趟,你代我回阿玛的话吧。”
语毕,她徐徐走进房里,只留下一脸感慨、心疼不已的吴嬷嬷伫立在花厅,忍不住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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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宁忻特别打扮了一番才进宫里去。非是她爱美,而是不想让姨娘担心,认为她在硕亲王府里受人欺侮。姨娘性子直爽,若真让她知道自己受了什么委屈,必然会出面替她争回一口气,这是她极力想避免的。
她让小红为她梳了个高髻,簪上金钗,更显得耀眼;身上穿的是一件桃红镶花锦缎长袄,衬着杏脸桃腮娇滴滴的愈显粉女敕。一双玉足穿着绣了花的花盆底鞋。精心打扮过后的她,更是美得让人看了目不转睛。
这身打扮是为了让姨娘放心,否则,她喜好素雅的颜色及衣着,万不会这般艳丽妩媚。
打扮妥当后,她领着小红,吩咐了顶轿子,便往皇宫里去。
来到香甯宫,一名太监已在外头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