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萍……我有一个很不堪回首的童年……”葛芸的眼神再度飘向远方。“哦……”她虽应了一声,但思绪依然停留在刚才的话题中。“泄恨”?什么跟什么嘛!
梆芸没理会张梦萍的不专心,她自顾自地继续接着说:“从我有记忆开始,父母就不曾和平相处过。不是父亲喝得烂醉回来打母亲,就是母亲无缘无故被打……”她顿了顿对正仔细听着她说话的张梦萍笑了笑继续说:“后来,她在一次无故被打后,离家出走了。她走得也真够彻底的了,居然什么都没带走,当然也包括我,我也是被她遗弃的东西之一。”她缥缈的双眸在此时漾出了一丝痛楚。“你怪她吗?”张梦萍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她笃定地说:“为什么不怪她?她在时,虽然家里天天都没法子平静、天天都有暴力镜头出现,但毕竟那还是一个家。可是在她抛弃我们独自离去后,那个家就瓦解了,变成什么都不是的一个地方了……”
时间在沉默中慢慢地流逝。
片刻后,张梦萍仿佛才回复到自己,她不安地挪了挪身子问:“然后呢?”“然后?”葛芸轻轻地冷笑了一声。“然后,那个每天被揍的人就换成我了。你知道吗?那年我才八岁耶!每天被打得全身是伤,在好不容易旧伤口结痂快好了时,新的伤痕又马上覆盖下去,就这么周而复始、周而复始一天过着一天。我怕得连学校也不敢去了,成天躲在家里厨房的小角落里,等着他喝醉回来,然后打我。”
“天啊!”张梦萍为她悲惨的童年心痛得垂下泪。难怪她会这般孤立!也难怪她会这般难以亲近,张梦萍心疼地想。
“我逃家了,在受不了他长期的虐待下!”葛芸在身上找着了烟取出来,又将之点燃。“但……我根本还没走出村庄就被逮了回去。很好笑是吧!身上空空的,连一毛钱都没有的我,居然也想学人家跷家!还好是被捉回去,否则,难保最后是不是曝尸荒野或成为野狗们的晚餐。”葛芸重重地呼出一口烟,调侃着自己。“也不知道是我天生苦命,还是上辈子造了太多的孽,今生投胎来偿还?”缕缕白烟向上袅袅升起,而她的思绪也跟着渐渐飘远……
“十二岁那年,他居然把我卖给一间私娼寮。那天,我一直求他、一直求他……但他只顾着收他手中的钱;那时,他眼中所看到的只有那些钞票;至于我,就算我哭死了,他可能都还不会看我一眼呢!最后,当然我还是被押上车了。那是我长到那么大第一次坐轿车,但可笑的是,目的地居然是——私娼寮!”
她先按熄手中已烧尽的烟,但很快地又燃起另一支。
“不幸中的大幸吧!在正要开始接客的前夕,有一个类似保镖的人救我逃离那个可怕的深渊。把我送到车站后,他还拿了些钱给我,并且叫我走得愈远愈好。他替我买了张到台北的车票,目送我上月台、上火车,而我,就是这样来到台北这个大都会的。我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被发现或怎么样,不过,他的救命之恩,我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到了台北,下了火车,该何去何从我根本就不知道。我找了个不起眼的小角落,就这么蹲了下来,看着人来人往,不禁悲从中来地大哭出声,仿佛想将这一切苦难做了个总结。”
她顺手弹了弹烟蒂。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发现在不远处有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一直看着我。就在他见我发现了他之后,他索性朝我这儿走了过来。他蹲下来问我为何独自一人在这儿哭?而我则将我的遭遇源源本本地告诉他。你知道吗?他听完后居然说愿意收留我!我不敢相信地直向他道谢,心中暗暗发誓愿为他做任何事,以报他收留之恩。当晚,他带我回他的住处在梳洗完毕后,他居然……没错!我是起誓愿为他做任何事,但并不包括以身相许这档子事……我当年只是个刚满十四岁的孩子!”张梦萍在此时早已是泪流满面。她不知道她该说些什么才好?是笑着安慰葛芸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往后还有更美、更好的日子等着她去迎接?还是要紧抱着她,两个人一起坐着痛哭?
“别哭了!”不知何时,葛芸居然出现在她面前,手里还多了一包面纸。“事情都已经过了那么久了,再烂、再难复原的伤口都也早结痂了。来,擦一擦!别再哭了。”葛芸随手拉来一张椅子,在张梦萍身旁坐下来。她一边替张梦萍擦泪,一边询问道:“还想继续听吗?”
“当然……想!”张梦萍一边用力吸着早已发红的鼻子,一边猛点头地回答。思绪很快地又跌回六年前的那个夜晚——葛芸那略带磁性的声音缓缓地从她口中传而出。
“我哭了,很大声很大声地哭了。我不知道我之所以大哭是因为疼痛的关系还是为了我可悲的命运?我以为我真正遇到贵人了,我以为命运之神终于也眷顾到我了,我以为从此以后,我就可以开始过着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了,我以为一切的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哼!错了……一切都错了!这转变只不过像是由一个深渊,跌入另一个谷底罢了,一切本质都还是一样没有变。我……还是得靠着出卖来过生活……只不过换了个方式……”
她又再燃起一根香烟。
“他——那个我以为是我的贵人,在我放下防备后强暴我,事后,就这样抽着烟叫我跟着他。他说不会再让我吃苦了,当然喽!只要我乖乖地听话。我茫然地望着前方,想着往后的日子该怎么办?但就在洗完澡后,我毅然决然地告诉他,我决定跟他了。我在私娼寮待了整整两年,对所谓的贞操观念早已被洗脑得不知在几百年前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之所以决定跟他,当然不是因为他是我第的一个男人,而是,若就这么离开他,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有哪儿可去。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小女孩,你叫她能怎么办呢?他是一个企业家,独自拥有一间颇大规模的公司,他也是一个幸福家庭中的男主人、妻子眼中的好老公、孩子们口中的好爸爸。这些都是在我跟了他后,才慢慢得知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背着他老婆、儿女在外面偷偷地养我,我年龄小得足以叫他声爸爸了。所以我说,男人……哼!没一个是好东西!”
梆芸大大地猛吸了口烟,再仰头对空将之吐出。
她闭上眼睛,继续说:“他对我很好,供我吃、住,还不定期给我零用钱;但最让我感动的是,他甚至还供我继续念书。我连国小都没能毕业。想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再走进学校,过着和一般人一样的学生生活,背起书包,上课、下课。他怕我荒废学业的那两年断层会让我跟不上其他人,还特地为此去请了个家教到家里来替我补习……我真的是很感动……很感动……就在我渐渐要接纳他时,他太太出现了。”
梆芸停顿了一下,从嘴角漾出一丝无奈的微笑。
“只能怪命运作弄人吧!我也很无奈!有一天晚上,他说他公司临时出了点事要处理,他怕处理完后可能会很晚了,所以打电话先告诉我一声,怕我等他等太晚会影响到隔天上课,因此叫我别等他自己先睡。然而,就在挂掉电话后,电铃声随后响起。我原以为是来收瓦斯或水电费什么的所以丝毫不疑有他地将门打开。门一开启,在什么都还搞不清楚状况时,就只听到‘啪’的一声,随即我脸颊便传来阵阵火辣、刺痛的感觉。她也够厉害的了,人都还没进门耶!这个下马威着实让我整个人都震住了。我连开口都还来不及开,只见她脚都还没跨进屋里,便像等不及似的一把将我捉住,拉着我的头发,劈哩啪啦地就是一阵乱吼、乱叫、乱摇。一张大得离谱的嘴巴就这么一张一合,一张一合的。我吓呆了,根本就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我试着想办法摆月兑她的禁锢,试着和她讲理,但她根本不给我任何机会,一张涨成猪肝色的脸和骂出一连串难听无比字句的血盆大口,吓得我连最后的挣扎都放弃了,就随着她扯、随着她拉、随着她叫、随着她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