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唤他—“君恩”!
回神!
竟然在这种时候莫名其妙地想到哀伤的以前,他悲凄地笑了。以马蹄袖挡住饼亮的天空,他自找原由地哺哺道:“原来……快到小满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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饼小满,天空越变越高,也越发光亮起来。微暖的风吹得人浑身懒洋洋的,久了,便忍不住泛起歉意。书房朝南的一排窗户敞开着,放肆的风吹得纸张在屋内飘得一室零乱。背书背得倦了,十二岁的谢家小姐趴在硬木的大书桌上睡得一脸无忧无虑。哑儿也蹲坐在一侧角落,抱膝打着吨儿。
掩了书卷,教书的先生也不生气,仅伸个懒腰走出书房。扳扳手指头,自己进谢府已过半月,除第一天的意外,一切都既平静又顺利。凝视波光锁颖的湖面,飘浮的荷叶碧绿碧绿的,就做名家宣纸上黛墨挥就的浓浓绿意。
她仰首望天,勿自思量。眯起的眼如两轮弯月,“这个时候应该喝‘竹叶青’才对。”
“云先生也喝酒?”
她惊奇地睁开眼,看着身后突然来到的人。谢君恩应该已回府多时,不见严谨的官服,而是身着玄色立领直长袍,四开杈。未穿马褂,剪裁正合适的长袍更衬得其修长。
“竟然被谢大人听到了。”她露齿一笑。
他却略微困窘,急急解释:“正好路过,见先生一人独站于此,一到先生身后就听到先生说了那句话。”
“嗯。”她点头,“大人也喝酒吗?进府这么多时日,我不记得大人饮过酒。”
“只在夜深无人时小小独酌,但府里的酒窑内有不少好酒,先生不嫌弃的话我让管家为你挑几坛。”
“那我先谢过大人了。”她微屈膝,行个谢礼。“明日一早我便要离府,估计二十日才能回京,小女盈儿就麻烦先生代为管教。”
“要了大人的酒,我自然会尽心尽力。”她半开玩笑。
然而他又沉默,似已把该讲的话道尽。
习惯他的静默,她不以为意地把视线投向泛光的湖面。
“大人。”
听到她唤他,他应一声。
‘等大人回府要不要试试小女子酿的‘竹叶青’呢?“
“咦?”他愣住。
“一醉解千愁,大人的愁都凝结在眉宇间,看了叫人于心不忍。很多人喝了我酿的酒都会醉,醒来后便不会像先前那般愁肠百结。”
鬓角的发丝被风拂过,那迎着阳光的温柔侧脸单单是微笑的余影。
他震惊,不懂她为何能直指自己心里的苦痛。就连当年他那个以委婉贤慧闻名于满清贵族间的妻也不曾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如酒般温情的话,入口、入喉、入胸……全是不同的感受。
“为什么,这么说?”
“难道不是吗?”她看着他的眼睛反问,目光清澈得可怕,然光线中的脸部表情不真切。
不知如何回答,他扭首,缄默,眼里的激动躲过她的眼睛。
“那好……等我回来,必定喝一喝先生酿的可解千愁的酒。”
“不过作为条件,大人要把途中听到遇到的趣事编成故事讲给小姐和我听。”眼角的笑纹一皱,她看来是个既贪又有趣的大孩童。
“此次出京并非游山玩水,所以,”清楚口舌之能不是自己所长,他推拒,又因她含笑的眼眸而放弃,“……好吧。”
“肯定?”她握有丝巾的纤手按住被风吹乱的发,一抬手,却牵动了他沉寂许久的心弦。
“嗯。”
两人并肩站在湖畔,午后的美景全都烙在眼中,什么都看得见,又什么都没看进去。何处传来清越的笛音,携微风而至。刹那间,光阴凝在发梢眼眉。发生了些什么,又或是什么都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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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端午的棕子,谢君恩才离开谢府,在云颜为谢盈讲解《离骚》的时候。好像习惯了父亲常因公务顾不了自己的事实,谢家任性的小姐没有表示出一丝一毫的不愿意。除了忠心耿耿的管家,府里其他人都没有送行。
“老爷,您微服私访可要当心啊。”颔首,谢君恩一向无话。
“您老一大把年纪了,就别乱操心了,老爷身边有我呢。再不济,我好歹也是个武夫。”一张女圭女圭脸的侍从即使不笑,嘴角两旁仍看得出深深的酒窝。
“小子,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老总管瞅一眼整天妇皮笑脸的儿子,微有不悦。
“什么嘛……我可是您的儿子。”李青老大不高兴地耸耸肩。
“吵味什么,还不快走?老爷已经上马了,正等你。”
“是,管家大老爷。”牵过一旁小厮备好的马,一个翻身他便坐稳马背,再一挥鞭,跟上先启程的主子。
“老爷,这次我们到哪里去?记得前年到江南,那儿的姑娘才叫水灵呢。”
江南?“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如蓝”的江南!
不搭话,谢君恩只觉得一阵胸闷。了解主子不喜多言的个性,二十出头的青年自顾自地径直往下说。
“老爷的租屋也在江南,还有老太太的陵墓。老爷您的祖籍是杭州,照这么说小姐也算得上是江南的大家闺秀……可夫人又是多罗格格,小姐也就是皇亲国戚……哎呀呀……小子我这下就糊涂了……”
隐隐约约听进几个字,谢君恩面无表情地看看头顶的青天。飘浮的白云,放飞的纸鸢,朦朦胧胧解不开的佣怅心绪。
此次微服私访明里是要他亲自考核京城附近几个县城官员的政绩、考察民情,然实际上这照理是巡抚分内的事情会落到他头上,完全因为有权者近来不想在京城看到他的缘故。由于不懂退让的行事风格,自己在朝中得罪的大小辟员估计也不在少数了。前些年因皇上对其信任,各官员们便不敢说什么,但自从近来传出“禅位”的圣喻后,朝中的局势便混乱了。都知道皇上年纪大,虽龙体安康,但也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就……只要自己认定的主子能登上至尊,一个左副都御使又算什么?
“……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既莫足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临出门前,女儿稚气的背诵声犹留耳际,禁不住他又想起那个微笑的女子。街道上飘有粽叶的清香,他若有所感地一蹩眉,盈满鼻尖的却是那还未能人口的酒香味。
“……老爷,这次为小姐请来的云先生在满人的贵族中很有名。我听夫人家里的丫环说,前两年有不少贝勒爷、贝子们跟在她裙子后面跑呢……”昭噪的随从继续说着,未注意到主子瞬间的吃惊模样。
“云先生吗?只是无聊的传言而已。”
“才不是传言。”与各官员府中的下人们混得极熟的侍从摇头,“前两年八贝勒家的三贝子还请了媒婆上门提亲呢,不过被老八股云易择用扫帚赶出了门。”
“为什么?”能与满清皇家攀上姻缘,一个汉人教习多半高兴得合不拢嘴。
“这个三贝子早就娶了正室,他是想招云先生为小妾。不过说实话,那些整天动在云先生身边的公子少爷们心里都打着这个主意。”
“你倒是知道得很清楚。”他不悦地冷嘲一句,无知的下人也未察觉。
“是,小的和各府的下人们都熟。”
“那么关于云先生你还知道些什么?”
“多了,老爷知道云先生为什么年过双十还没嫁人吗?”酒窝加深,说话者一脸得意,“听说云先生早在两年前被某位公子破了身,所以不好意思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