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为避免湖上游人与渔夫们对宫内贵人的窥视,长廊上会挂起半透明的轻纱,随风轻扬的纱馒自成一道迤俪风景。
另外,谊宫三十六座院落也非常著名,每座院落都以南之国不同地方风情为基准引水造山,形成单独的别致。看似零散的各个院落与房舍,则由风雅之至的廊道相连接。
今时的国宾,旧代的皇族,随历史更替不断穿梭于谊宫的身影,历经数百年不变的惟有三十六院之一的泠音院。西之国以音乐传家的古老家族,却拥有南之国谊宫的一座院落,跳月兑了历史与时间的无情残酷,保存至今。没有,人能无视泠家的音乐,泠家从三百年前出现了第一个宫廷乐师后便与四大国历史同在——
“朕将谊宫的‘冬至院’改名为‘泠音院’赐予你们泠姓家族,盼你们泠家代代杰出的乐帅都能把人间难闻的仙乐带给朕及南之国的众百姓。”
遥久已逝的帝王威严,一代又一代新旧统治者们难以割舍的情结,造就泠家的辉煌,同样也成全了音乐的永恒。
你是谁?你真的姓泠吗?真的与泠家维持三百多年的荣耀有关吗?因为泠昊的命令不得不一起来南尚的少女从住进泠音院的第一天起就浑身不舒服。泠家很有钱,很有地位,这是她从小就知道的事实,但对于泠家的光耀过往一无所知。音乐传家……她难以想象,她不懂音乐。
你是谁?你真的有资格住进这代表泠姓天上荣耀的院落吗?泠愔为自己的无能深感可笑、;现在看来何止她是泠昊的晦暗,简直可以说是泠家的耻辱。继承了父亲频遭指责的个性与作风,却没有遗传到一点音乐才华,站在音乐界顶峰的泠昊会讨厌她是理所当然的。
“今晚我要出席记者招待会,明天上午我要到南尚音乐厅看一下场地情况,下午则是练习晚上演奏会的曲目……”泠昊似乎找不到说话重点般停顿下来。
泠愔把行李箱就地一搁,不明白地看向说话者,昊没必要向她交待他的行程。
“……没有时间,找安排不出时问陪你逛南尚,你一个人游玩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是没有时问,但也根本不愿意,她为他突如其未的话语耸耸肩,丝毫不恨他的冷酷。一定要把她带到南尚,一到南尚又扔下她不管,这种无意义又满是矛盾的事的确符合昊的一贯个性。
“出去的时候把证件带齐,南尚不比其他地方,治安管理非常严,警察随时随地都会查行人的证件。”
“你被检查过?”纯出于好奇,想象昊皱着眉不耐烦地等警察翻看证件时的情景,泠愔忍不住期待。
“不,是看过别人受检,”在南尚泠愔是国宾级的贵客,不可能遭遇行路被警察查证的糗事。
“哦。”不可抑上地失望,她平淡地应一声。
“今大晚饭时间提早一小时,五点半。”见她心不在焉,他提醒。
点点头,她拎起行李跟随侍者到自己的房间。
“可以游湖,晚上没事做的话。”一下子提高的音量,泠愔不由停住脚步,看到的只是泠昊读不出情绪的背影。
“夜晚游湖,你试过?”
“是,不,没试过,我只是听侍者介绍……”
“也对,你的确不像有那种深夜泛舟浪漫情怀的人。啊啊啊,说起来的话,叔叔,你应该是这个年代少有的古董人物。”个性中的恶劣因子作祟,她将自己的不满情绪化成言语的讥讽。
“我不是这样的人。”不夹杂任何情绪的话语,淡然平静到让讽刺者也诧异的地步。
说成这样他都能接受?她这个音乐天才的叔叔在情感上还真的够麻木。就是不喜欢他面无表情的高高在上,所以才会做很多让他厌恶的事惹他生气,至少生气责骂她的昊怎么看都还是个让晚辈畏惧又尊敬的管束者。
“但你可以让自己变得更像人一些,可以的,这个世界除了音乐还有其他很多东西,除了音乐以外,还有其他很多人,很多事!”
“愔!”她愤恨地踢了房门一脚,声音之大迫使麻木的另一人回首,同时令等待的侍者退后数步。精致的雕花木门斜斜倒下,经历数百年的古物终告毁灭。
受不了他凝视她的惊讶目光,她低声咒骂一句“笨蛋”,快步离开。
泠昊盯着门上的脚印,刚才眼神的不解逐渐变为他绝不愿承认的悲伤。
那一脚的愤恨积累了整整十四年,他的冷淡、他的麻木、他的厌恶……她通通都不满。是的,正如泠愔所说他可以不成为现在这样的泠昊,只是可以,事实上他只能当这个连自己都深感不满的泠昊。
除了音乐,还有别的东西、别的人用的事情,可别的人、别的事、别的东西和他有关吗?他姓泠,一生下就担负泠姓的荣耀与责任,一生下他就属于音乐,他的生命也都得奉献给钢琴。泠也一样,就因为姓泠,就因为音乐,所以他才有生活在泠家的价值,才有被世人记住的价值。
可音乐究竟是什么个情感的宣泄与表达,抑或只是技巧的纯粹旋律,更或者只是人类自娱自乐的游戏?曾经一遍又一遍不停自问的疑问又一次涌上心头。小时候也问过长他十三岁的泠,那个堕落且不正经的兄长当时轻拍他的脸微笑道:
“音乐啊……它是为了让泠昊你的才华得已被世人承认而存在的东西。”
哼,是为他才存在的东西?不驯放荡如泠都折服于他的音乐之下。音乐是为他存在的东西!真亏是说得出这种话,事实上他是个除了音乐就一无所有的人。不,应该说几乎一无所有才对,如果连泠愔也离开他的话,那么“几乎”才可以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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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时差和旅途疲累的原因,泠愔从昨天晚餐后一觉睡下,醒来已近午时。没有按泠昊的规矩准时起床吃早饭,昨晚也没有一起进餐,想必令他非常不悦,不过也说不定会因为可以不用看到她而偷偷高兴。行程安排得那么紧凑,泠昊多半是怕把她一个人丢在华都丢脸又不想和她相处。
拧开镶有名贵玉石的水龙头,引自南湖的清水涓涓流出,不带炎夏酷热的阴凉。再无睡意的她打电话向侍者要些简单的点心充饥,然后从行李包中翻出证件和钱包无所事事地晃出房间。
眯眼看烈日下昨天没能仔细观察的宏伟宫殿,才了解自己对于建筑就同音乐一样没有天赋。在人类伟大的艺术面前,她就是个懵懂的无知俗人,身处谊宫的三十六院内,她毫无一丝感动,哪怕自己姓泠。音乐没有生命。建筑没有生命,艺术没有生命……眺望远处的南湖,点点湖光上有渔舟驶过。
一个人游湖吗?就一个人吧。无视每个门口警卫的奇特目光,她以散步的悠闲心情走出四大国最有名的宫殿。忘记晚上有演出的泠昊,忘记自己是泠家的耻辱,也忘记思考自己不定的未来,独自享受游客的待遇。乘游船尝湖鲜,品南尚风味的美食,欣赏从未见过的瑰丽风景,以至于到云彩被夕阳染红,她的高昂兴致仍未减退。
无意间听旅游团的导游说到南尚旧城区七点以后有夜市,算准时间的她雇了作为特色保留至今的马车赶至带有夏季节庆热闹气氛的城中心。
摩肩接踵的人群,绝大部分都是恋人与游客,拿着都市里早已消失的纸扇与绣有花鸟风月的团扇仰首观看着在夜空散落的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