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擦干身子,穿上司徒暮的衣袍。很喜欢他的衣构,宽大又舒适;对于不喜穿女装的她而言实在很方便,还有什么……司徒暮还有什么是让她喜欢的吗?
没有了……
真是这样的话,她想她下次一定能逃跑成功的。
风烟还未进门,司徒暮就听到了她的叹气声,然后看到了一身清爽的她,虽谈不上出水芙蓉,但也是清雅得出尘,掩不去特有的淡然与洒月兑。
“该给你做一些女装。”他涌起一股冲动,想看看穿裙装的风烟。
“王爷是舍不得自己的衣袍吗?”穿女装?为了便于四方浪荡,一直以来她都忽略自己的性别,如果有选择,她希望自己是男儿身。
“为什么这么说?”
“我喜欢穿王爷的衣衫,这也是不被允许的吗?”
司徒暮又笑了,为她的喜欢。从来都是他说一,没人敢驳二,她是自由惯了,所以只凭自己的喜恶就不加思考地说出口。
“喜欢就穿着吧,我只是觉得你没有合适的衣衫不方便。”他喝着她倒的茶,细品着苦涩中的清甘。
“还有多久到西京?”她不想在这种小问题上同他争论,随口问道。
“我们会同部分将士沿西扛顺流而下,先回皇都,大概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怎么?还想再逃?”他严肃地凝视她,欲看出她心里的盘算。她不回答,独自沉思起来。半个月的时间?走水路吗?或许……她不自觉地皱起眉,为想到的那个计划感到危险……见她明显不悦的脸色,司徒暮反倒安心不少。多奇特的关系,他们的快乐都是建立在彼此的痛苦上,因为他们矛盾的情感……
“又到绿杨曾折处,不语垂鞭,踏遍清秋路,哀草连天无意绪,雁声远向萧关去。
不恨天涯行役苦,只恨西风,吹梦成今古,明日客程还几许,沾衣况是新寒雨。”
当“冰笛”沧桑的低音随风越过天际时,闻者皆动容了,愁肠百结,有着诉不完的哀思。行军的将士们纷纷张望骑在马背上的吹笛者,寻觅那个将笛音化成内心深处酸楚甜蜜的身影。
同样一首曲子,“风烟笛”显现的是捉模不定的飘渺,而“冰笛”却低沉得似人们心中的哀鸣,串成悲伤的音符。
“军心都让你扰乱了。”司徒暮按住笛孔,于是随天际远去的悲思在一声不成泣的低鸣中杳无觅处。
“军心没乱,是人的心乱了。”她放下笛子,视线又投向广阔自由的天空。
“是你的心吗?”他的目光跟随着她的视线投向蓝天。万里无云,只有鸟儿敏捷的身影偶尔在淡薄的天空划下掠过的痕迹。他不懂如此单调的景象她为何总也看不腻。
“我没有心,从何乱起?”她道。一个没有心的人是没有感情的,她欲借此暗示司徒暮不必执着于她。
领会暗示的人不吭声,挑了挑眉,他不信得不到她的心。
“王爷呢?”她又问
“什么?”
“王爷的心呢?”她回首,认真地注视他。她不相信他真能囚禁她一辈子,她一定能逃离他的。
他凝视她认真的眼眸,清秀的脸庞仍是故作的平淡。
“你确定想要答案?”
风烟垂首,盯着手中的笛子,后悔多此一问。这一路上,陪伴她的只有司徒暮和“冰笛”。对于前者她无奈,而对于后者她是爱不释手的。看出她的逃避,他的嘴角扬起一抹弧度。大掌按她的左胸上,手掌的温度透过布料,透过她肌肤与液传递到她加速跳动的心。
“我的心……二十年前就在这儿了……还满意这个答案吗?”二十年前?有这么久吗?她抬首,一脸的惊讶疑惑。“二十年前我就想知道师傅肚中的胎儿是怎么个模,没料到却是另一个风烟。所以,这次不论如何,休想离开我。”“王爷拿什么留住我?腿长在我身上,只要有机,我还是会走的。”她的话似锥子,扎在他的心口。“不会有机会的,我保证。”他把她拥得更紧些。如果可以,他就拥碎她的一身反骨,迫使她永远依偎在自己怀里。
“王爷,前面就是江云渡口,船只已准备妥当,您是今天就上船还是先在江云城住一夜?”刘文正策马迫上主帅询问其意向。
“今天就上船,多留一日就多一些麻烦,扰官扰民,完全没必要。”他已对一路上众官员的宴席巴结、民众的欢庆厌倦至极何况早点回到王府,风烟就少一分逃跑的机会。
由江云渡口到西京的西江水道是西之国最有名的一段水运航道。西江发源自四国最高的山脉——西山,途经三十七座古城,终由西江湾奔腾人海。其上游水势汹涌,暗礁耸立,到了中游水流虽然湍急,但宽阔的江面已能行船,水道便由中游的江云渡口开始直通至平稳且两岸风光秀丽的下游。西之国皇都西京则坐落在西江中游与下游的交接口。推算日子,由江云到西京不出十天。
“这水有那么好看吗?”司徒暮走上船头,风烟就坐在船板上,出神地瞅着一江春水向东流。几日来,她不论白天还是夜晚都将所有注意力放在西江的水面上,其专注的程度仿佛江里会突然浮出什么宝物。
“嗯……”她低应道,随手将旁边碟子中的水晶玫瑰糕扔进江里。
而看似平稳的水流瞬间圈起强大的漩涡,将糕点吞噬得不见踪影。
“看到了吗?这只是田地间神秘的力量之一,就算是水性再好的游手一旦跳下去,若想要活着到岸上,还是要靠些运气的。”她的话语中有不易显见的惆怅。
“难道你整日想的就是这些?”他学着她的样坐在船板上,不一会儿,双脚就被浪打湿。明日一早就能到西京,他微微放松了对她的监视。“王爷整日想的都是江山社稷吗?”她反问。“当然。”“那我为什么不能想天地间的万物呢?”司徒暮哑然。“陪我坐到天黑好吗?太阳快下山了,西江的日出日落也算是一大奇景。”她望着江水悠悠道。
“你看过?”
“看过两次,算上今天就是第三次了,很壮观多少次都不厌。”
可他陪着她坐在风大的船板上,不是为看不具任何意义的落日,而只是因为想陪着她。仰望天边不远不近的红得发亮的云彩,他取出“风烟笛”放在唇边。他们熟悉的曲子伴着江上晚风直送向逐渐黯淡的红色彩霞。
风烟的心情似乎很好,她随着旋律轻哼起来且主动靠在司徒暮身上。
他为她这些不常见的举动迷惑了,但还是感到高兴。他毕竟与她有着最亲密的关系,也许她对他并不是全无感情的。
笛声悠扬,在暮色中他们依偎在一起,沿岸是西江的秀美风光,光想就是一幕很美的风景人物画,就连侍卫们也远远地躲开,尽量不去打扰他们。
“进船舱吧,外面风太大。”当一切都被黑夜笼罩时,司徒暮发觉身旁人坐直了身子,身体有些颤抖,似乎是很冷的样子。
“知道什么是再也不见的吗?”她没头没脑地问他。
“再也不见?”他转首看她,黑暗中的她模糊不清。
然后传来她低不可闻的轻笑声。
“再也不见就是……再也不见。”
他因她的话语心头一紧,情急之下伸手,想拥她人怀,可是晚了,只闻笑声不见笑脸,她已不在他身旁。
“扑通”,重物掉落江里的声音。
司徒暮这才如梦初醒,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风烟……”他只赶得上惊呼,但四下的黑暗使得他除了江水什么也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