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燃烧着,二十年前的往事不但没有因这焚毁性的火焰成为灰烬,恰恰相反,它让那个照理早该结束的故事又燃了起来,但它终也有烧尽的一天……
四国历133年,西京。
“师傅,你能不能不走?”少年依恋地问眼前男装打扮的女子,一向缺乏表情的脸流露出悲伤。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不过是教殿下吹了半月的笛,殿下有何不舍的?”风烟温柔地注视小自己十五岁的三皇子。
“你走了,宫里又只剩我一个人了。”十二岁的司徒暮神情是早熟的悲凄。
“殿下要的不是霸权吗?真正的王者都是独自一个人坚强起来的,风烟同殿下之间只是师徒浅缘罢了。”
三皇子无言,想到自己追逐的那个梦想,他收敛起哀伤的表情。
“要是我当上了皇帝,师傅会再进宫看我吗?”
“不会吧……”她不给他任何—点希望,因为事实就是这样。这次进宫只是想见识—下皇宫的风景,识过就可以了。她并不喜欢宫殿,比起大自然的绮丽风光,一切人造的东西都略嫌粗糙。
“为什么?师傅不想再看到我了吗?”
“不,我只是不想再进宫,一入宫门深似海,这次要不是皇后事先答应了我的条件,恐怕我再也出不了西京。”她微笑地望着这个少年,并无责怪之意。
司徒暮垂首,咬着唇。是的,要不是他母后阻挠,他就强留下她。他想留下她,因为她不同子宫中那些成天争风吃醋的嫔妃、争权夺势的官员以及献媚势利的奴才。她说她叫风烟,浪迹天涯,不问世事,不畏权势,只是周游于天地间,觅一分闲适的宁静,自由地存括。
自小在勾心斗角的宫中长大,他从未看到像她这样活得自在的人,而且还是个女人。印象中的女人,不是如她母亲般威严、渴望权势的,就是像某些嫔妃一样柔弱需要强者保护的,或者又是些自私、喜欢耍手段的。
“这样垂头丧气并不适合殿下,我只是个平民,殿下过分抬爱了。”人与人之间或许真存在着某些缘分吧,要不然短短半个月,一向距人于千里之外的三皇子何以对她依恋不已?
“那么我还能见到你肚里的那个孩子吗?你能让他长大后进宫吗?”
“那就要看他长大后想做什么了。如果以后你看到拿风烟笛的人,那么他应该就是我的孩子。”
“你会去找他的父亲吗?”司徒暮还是克制不了一直力图忽视的好奇心。
“他?”风烟笑笑,“怎么会?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只是—个盗匪,也许已经被砍了头。”
斑贵出身的三皇子怔住了,他万没想到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但受了难的女子却依然坚强地微笑着——出尘的淡然微笑。
“师傅……”
“就送到这吧,请殿下留步。”风烟略欠算是行礼,然后潇洒地一甩衣袖,飘然远去。天地之大,何处都是她驻足之地,何处都是她的家。
要是……要是他现在就是皇帝,那么,他决不会任她如此离去……
在风中站立的十二岁少年益发坚定了对权力的信念——拥有霸权便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东西也好,人也好,他不必看谁的脸色,不必依靠他的帝王父亲,一旦他登基称帝,他就是惟我独尊的惟一一人。
可二十年后,他只是堂堂的暮王爷,他没想到自己用了这么久的时间仍未得到他想要的霸权。就差一步,就因为他是晚出生的三皇子,所以他杰出的政治军事才能只能为一个只会吟诗作画的软弱君王所用。他只不过是为司徒皇朝保住皇位与江山,使其安居乐业的护卫者。他不甘心,日积月累的野心令他食无味,寝不宁。
而风烟呢?他记忆中的风烟已经死了,没有留下只字片语,也许她根本就不记得他这个有着尊贵身份的三皇子;当初他不能留下她,现在他不信留不住她的女儿。两个风烟,在他眼里谁才是他能挽留住的身影?也许任何一个都不是,因为她们都是风烟,命里注定为了自由,流浪一生的无情女子。
他王者不凡的命格里,早早地就定下了失败的宿命,因他想得到的,想囚禁的是一个自由的灵魂,一个为了自由不惜任何代价的灵魂……
沙漠,浩瀚得如同生命之海却又代表着死亡与于枯的地方,却有了二十年前理该结束的故事……
风烟坐在帐篷外,呆呆地仰望灰蒙蒙的天空,近处是一堆堆熄了的篝火,遥远的天边已升起代表光明的启明星。
后背的伤还隐隐作痛,提醒着她面对无法改变的事实。她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贞洁,真的,对一个从未想过也不想嫁人的女子而言,贞洁并不是很重要,为了自由,任何代价她都愿意付。
她所要考虑的是司徒暮会如何处置她,把她押回西京送进牢狱?这是她最害怕的,她是风烟,四处流浪的风烟。或许在要了她之后玩腻了就放走?她希望最好这样,她是属于自由的,自由的灵魂与个体。
还没想过逃跑,一是因为受的鞭伤还没愈合;二是因为处在沙漠的严酷环境中,没有任何装备的她即使逃了出去也只有一条死路。为了活着离开沙漠,为了活着的自由,她愿意等,等到司徒暮失去防备,所以她采取了不抵抗的妥协。
好像她的运气似乎真的很糟糕,否则不会这么巧,在看诲市蜃楼时遇上暮王爷而忽略了下跪的礼数,以至于在挨鞭刑的时候被发现是女儿身,更不会被迫留在军营中。她无声地叹口气,为自己的霉运。
至于司徒暮同她母亲之间的瓜葛,她无兴趣探究,她相信司徒暮对她母亲而言不过是生命中一个不起眼的过客。只是她惟一不了解的是,他基于怎样的心态要了她,她希望自己只是他因旅途寂寞而一时兴起的玩物,等新鲜感一过便随手扔之,但愿……是吧……
伤越来越痛,身体也越来越热,怎么回事?她眼前的灰色突然转为发红的黑色,随后天地归为初始的宁谧。斜斜地倒在沙堆上,她不再能思考,如死了般……
“怎么样?”司徒暮阴沉着脸问神色紧张的老军医。“只是鞭伤引起的高烧,服几剂药就可以了,这位姑娘的体质不错,应无性命之忧。”被看得浑身直冒冷汗的军医一边开药方,一边尽量让自己的话语流畅。
“什么时候醒来?”他接过药方,虽然不太懂但还是看了看,随后又递回给军医。
“这得看这位姑娘的具体情形了,一般在服了药的两个时辰内就会醒。”
“药由你亲自煎好,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军法侍侯退下吧。”“是。”老军医的脸色还不如床上不醒人世的病者。
司徒暮皱着眉望着闭着眼的风烟,她弓着身子是为了不碰触才上了药的伤口。他有些后悔,后悔不等她伤愈便要了她,要不然她的身体状况也不会差到昏厥的地步。
“王爷……是不是该起程了?”副帅刘将军小心地探问,“得乘着天还凉,多走一程。”
起程?一军之帅的脸色愈发难看。昏迷不醒的风烟能经得起艰苦的沙漠之行吗?可是他不可能为了她要求全军数万将士在沙漠里多受一天的煎熬,多受一天死亡的威胁。荒凉的沙漠不比富足的平原,万人的食粮与清水都是一份一份按日程计算的,只少不多。他决不能因自己的私情而让整支军队陷入危机之中,有着自己军队的暮王爷才是四国权倾天下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