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头,花园里的梨花迎风飘扬,有几片以曼妙的舞姿掠过他的视线,多情地拂过他的脸庞,他闻到了那洁白高雅的香味。
已是梨花细雨纷飞的季节,如梦如幻的情景正似那如梦如幻的往事……
“师兄,、等等我……”八岁的天真女孩好不容易在梨花树下追上了少年。
十五岁的少年一袭白衣如雪,俊魅的五官,羁傲的神情已初显他的不凡。不过此刻看来,他白衣上的污渍,脸上的淤青,怎么看都有些狼狈。”还痛吗?”女孩踮起脚,伸手轻抚少年的伤口。“爹是不是罚你抄书?”
“没有,师父让我闭门思过半个月。”他皱眉,似为女孩的触碰,又似为师父的责罚。他同三皇于韩奕睿十次见面中总有九次要大打出手,可每次的下场多半是他挨罚,不管谁有理谁无理都是他的错,只因对方是皇上的儿子,是三皇子。
“那这半个月我陪你读书可好?”女孩露出甜甜的笑容,抚慰受委屈的师兄。
“当然好。”少年笑笑,开心地牵起女孩细若无骨的小手,“为儿,是不是在我挨罚时你都陪着我呢?”
“是啊,那师兄呢?”
“师兄啊……师兄无论何时都会守着你的。”
雪白的梨花随风纷纷旋舞着坠落,夹着儿时最真挚的誓言零落于红尘淤泥中,却依然故我地散发出其洁净清雅的香味……
*欢糖
六年后。
四国历一六二年,北之国一八一年。北都。
“娘娘,快,快。皇上宣你上殿呢。”雯绣大呼小叫地冲进寝宫禀报主子。
上殿?君为有些惊讶。金殿并不是后宫妃子随意进入的,就连皇太后、皇后也只能在特殊庆典时才有资格上殿,何况她只是—个区区幸妃,地位远在育有皇子皇女的德、淑、贤、贵四妃之下。
金殿上文武百官两列排站,文官自以丞相为首。君为一派自如地下跪请安,众百官露山疑惑的表情。
皇帝韩宣近来龙体欠安,其实所有人心里都有数,他是大限已到了。他穿着过大的龙袍,已瘦弱体虚地做不了任何事。枯黄的脸色,深陷的双眼,完全呈现一个弱势的病者样。但数十年帝王的威严仍在。他颤抖地朝站于一旁的苏笑世招招手。
左丞相受命,自皇帝身旁的侍卫手中接过一道圣旨宣读起来,清朗高亢的嗓音一停止,便使得整个金殿的气氛沸腾了。
君为也愣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她没料到皇帝竟封她为皇后,并且已言明在其驾崩后她是惟一的皇太后。这当然令众人惊讶,即使平日韩宣宠爱她,但她毕竟未曾替他生下一儿半女,毕竟还太年轻,只有二十四岁。相比较,育有三皇子韩奕睿、六皇子韩奕诵、二公主芙蓉公主的秦德妃与生了四皇子、牡丹公主的李贤妃更有资格接替已逝世十六年,为韩宣育有大皇子韩奕享、二皇子韩奕贤、大公主百合公主、三公主蔷薇公主的端皇后的后位。
“请君娘娘接旨。”苏笑世故意提高音量,惊醒沉思的人,并朝对方促狭地眨眨眼。
另—人接过圣旨,平静地磕头谢恩,故意忽视某人大胆的作怪。一抬眼触及老皇帝慈蔼满意的目光,她不由鼻子一酸。韩宣可以说即是她父亲,又是她体贴的丈夫,蒙他照顾了二十四年,如今……她清楚封她为后是显示他对自己宠爱的最后一件事。
四国历一六二年,北之国历一八一年,北之国帝王韩宣驾崩,继位的不是大皇子韩奕享,而是政才出众的三皇子韩奕睿。君为按遗旨成为历史上最年轻的皇太后,年仅二十四岁。新帝的生母秦德妃则屈居为皇太妃。
出入意料的是新帝登位三日后,年轻的皇太后突然失踪,当然如此惊天动地之事绝对被封锁在深宫皇城内。
值得一提的是,素与三皇子不和互相敌视的左丞相苏笑世也在宿敌登位十日后辞官,重又云游四海……令人怀疑的是他真会弃失踪的皇太后,他青梅竹马长大的师妹君为不顾吗?
这是天子脚下皇都,而从繁华的皇都往北走,往北走,一直往北走……便到了阴寒的边疆。边疆有座传说中的堡垒,人们叫他雾月堡,而雾月堡的主人则被唤作杀人魔湛儇邃。
在江湖上行走的人无人不晓湛儇邃的大名,他并没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只不过杀了很多人。这些人有男人有女人,有小孩有老人,有好人有坏人……但他却还好好地活着,在灭了尚阳山庄满门后,祁家堡又步其后尘。只为了他娶的两个女人。一个是武林中最美的女人,一个是最丑的……
“堡主,为夫人建造的陵墓已竣工,明日就可把夫人的灵柩移人。”严淳进入书房禀报,湛儇邃为香残建的陵墓整整花了六年的时间。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厂他的声音阴森森的不沾人气。
“明日可以将夫人的灵柩移人新建好的陵墓了。”朱堂堂主在数九严寒的天气里竟有汗珠从额头上滚落。
“啪!”狠狠的一巴掌。
彬在地上的人的嘴角鼻孔中有血丝渗出,但他连眉头也不敢皱一下。
“谁说香残死了?她还活着,就躺在我身边!”湛儇邃无比激动。幽暗的房间内在仔细辩认后才能发现有具棺木占据了一大块阴影。
无辜挨打的下属抖着双肩,不发一言地退出书房。
“这个疯子!”他惟有在心里轻骂道。
湛儇邃的虚妄与执着让他不能面对事实,在他固执的意念中香残没有死,或者可以说有一天她还会活过来。六年前,他下令造陵时强迫自己接受现实,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噬骨的孤寂与思念把他原先的坚强意志磨灭得一丝不剩。
要是香残还活着,也许他还能留有些人性,但她已死,而他已变成一个疯子,一个掌握众多天下人生死的疯子。
他不承认香残死了,他宁愿活在香残还未死去的幻想中,他每隔几日就会在夜晚去雾月镇,因为他觉得她一定再会出现在某个奇冷的雪夜,她没死,只是不得不离开他一会儿。
又是停了雪的深夜,湛儇邃带着香残最爱的萧,顾不得寒冷与路程的遥远便赶往雾月镇外的客栈。凭他的体力与轻功,来回一个昼夜的路程一夜就可。香残最爱听他的箫,他相信只要每天吹,总有一天深情思念的人会回到自己身边的。
那箫声,广漠的悲凉,凄切的绝望中夹杂着痛彻心扉的呐喊声,纯粹是野兽丧失伴侣的嚎叫声,已无乐与曲可言。
奇异的,他听到了抽泣声。
“香残!”他欣喜又略带紧张地抬首望去,不远处的树下有位呜咽的女子,白色的身影与香残何等相似。
他克制住狂喜的冲动,怕把她惊吓走。于是只远远地看,炙热的目光只差没将厚厚的冰雪融化。
她也没动,只是站在原地,好奇地打量远处奇特的男子,一种奇异的沉静,不为所动的坦然。月光映着雪光,折射出其一张清秀也决无疤痕的细致脸孔。
她……不是香残!
湛儇邃在这瞬息间清醒过来,香残已经死了,死了六年了,她死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当时正忙于打斗的他顿觉眼前一黑,飞身抱住中毒箭倒下的人,可是他们连最后一句话,一个字都没能说。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在给了他香残后又带走她?为什么?
他双手用力死死地掐住那哭泣女子的喉颈,他要掐死她。因为她不是香残,不是香残!既然香残已死了,为什么别人可以好好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