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你原本应该喝下三碗孟婆汤,却没有喝全,因此体内还存活着另一个人的记忆,这也是不合天理的。江驰远有属于江驰远的人生、未来,不应该再受到另一个意志的控制。”
“你的意思是,要将汪少骋驱离我的体内?”江驰远不安的心绪涌起,眼底浮现警戒。“不行!你不能这么做!这样一来,我怎么跟紫儿相认?”
“有缘自会相逢。”韩岳升了然地笑笑。“这不容你要或是不要。孟婆汤本来就是每个灵魂投胎转世时该喝的,前世该了结的,就应当了结,带着前世记忆来到今生,只会对真正的江驰远有所影响的。”说完,他立刻念念有词起来。他正延请阴间使者来带走汪少骋的魂魄,准备让他确实地忘记过去。
一边的小邱与方若翎更是怀疑地瞪大眼睛,他们看着韩岳升,才发现原来自己身边就有所谓的奇人异事。韩岳升也回望了他们一眼。他当然不会忘记他们两个人,这些该忘记的一切,自然也不能让他们记住的。
江驰远听着韩岳升的低喃,捧着脑子,倒在床上。他觉得另一个人正自他体内分裂着,那意志的抽离是熟悉的感觉,他逐渐地涣散,觉得自己飘忽飘忽着,身子不再有重量,似乎被一股力量带着。
不,不要,抽离了汪少骋,他就会忘记前世、忘记紫儿的。
他答应过紫儿,说无论如何都要等待着她的呀!
四周一片黑暗深沉,他轻飘飘地被带领着,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双手双脚完全没有感觉,只是凝滞在一个奇异的世界里。
忽地,一声大喝轰响在他的耳边,他一慑,看到身边的牛头马面。
这个情景像极了汪少骋死亡之初的模样,江驰远……汪少骋的灵魂又被狠狠地架着。牛头马面的样子十分骇人,似乎满怀着怒气,不悦地带着他往前行。
“终于逮到你的灵魂了!”牛头气冲冲地瞪着他。
马面同样使力地架住他的身体,不让他有一点挣月兑的机会。
“上回居然就让你这样溜去投胎,这一次绝对不能出错了。”
他就这么一直被拖着。想到自己对桃紫儿的承诺,他开始踢蹬着双脚,扭动着身躯。他要逃走,不然不知待会儿他们会对他做出什么事情,让他忘了一切吗?
不行的,他怎么可以忘记一切呢?他要逃走!
汪少骋不停扭动的身躯,在牛头马面的制伏下,显得不堪一击。他们紧紧地箍住他的手臂,拖着他不停地向前走。
汪少骋习惯了原本窒人的黑暗,他开始看见四周。荒地、人群、奔走,每个魂魄都急于找个安身的地方,都准备再一次的轮回,经历再一次的生老病死。当一个人,就是这样的悲哀。
一杯孟婆下肚,忘却前世情仇;
二杯孟婆下肚,了却前世爱恨;
三杯孟婆下肚,杜却前世嗔痴。
逐渐的,那幽荡的吟唱声又传进了他的耳中,那沉沉的语调令他更是奋力地挣扎着。“不,我不要,你们放开我,让我走!”
他怎么能?怎么能够忘记一切呢?
牛头马面冷冷地看着他的挣扎,将他掐得更紧。他们互相对视,笑着。
“别傻了,再让你逃一次,我们两个可要吃不了兜着走呢!”
“是啊!还好有人帮我们把你的灵魂运来地府,好彻底地销毁你前世的记忆,不然等影响到你今世的未来时,你可后悔了。”
后悔?
紫儿说过,她不后悔,那他自然也无悔。
汪少骋摇摇头。“我不后悔,求求你们放了我吧!我不能忘记前世,那我也会忘了紫儿的,我答应过她的,求求你们高抬贵手。”
牛头马面根本对他的话恍若未闻,一径地带他到孟婆面前。江少骋望着笑吟吟的孟婆,哀恳地对她道:
“放了我吧!让我保有我原来的一切记忆,那是属于我和紫儿的一切,也是我现在唯一能够拥有的了,放了我。”
孟婆叹了口气,摆摆头。“经过了这些年,你还是执迷不悟啊!每个人生下来都有注定的命格,前世今生都会不同,一旦拥有前世的记忆,会影响你今生的命格的,严重一些,连你周遭的人都会受到波及。”
满脑子塞满了桃紫儿的身影,汪少骋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只是一心一意地想月兑离此地,回到人界去好好地思念着紫儿,盼着紫儿的消息,至于命格什么的,无关于他。
汪少骋只是摇头。“我不管,我不管,你让我走!”眼见孟婆已经拿着一碗浓浓的汤汁靠近他的唇边,他只有紧紧地闭着嘴,不让孟婆将汤倒入他的口中。
孟婆见状,又是一叹。“年轻人,你这又是何苦呢?执着于一份感情那么久,也该够了,你该给自己一个新的人生才是。这里每一个人都恨不得忘记过去一切,然后重新开始,这样不是挺好?何苦自己折磨自己?”
语声方落,汪少骋右手边的牛头立刻撑住他的头,而马面则是狠狠地将他的嘴给扳开。孟婆虽不忍,但为了江驰远好,还是慢慢地将孟婆汤倒入他的口中。
她一边看着汪少骋喝汤,一边地吟唱着:“二杯孟婆下肚,了却前世爱恨……”说着,她又马上盛上一碗汤,继续倒入汪少骋的嘴里。“三杯孟婆下肚,杜却前世嗔痴。”
汪少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口一口地喝进了孟婆汤,原本顽强坚定的意志,像被融化一般,缓缓地开始浑浑沌沌起来,桃紫儿那灿烂美丽的微笑渐渐地褪去,飘忽着。他昏昏沉沉,一直到喝下最后一口汤汁之后,已经全然见不到其他,连一抹紫色的身影也逐渐消失殆尽。身旁的牛头马面见了他的样子,放开他的手臂。汪少骋步履有些摇晃不稳,整个人空空荡荡的。
“好了,属于汪少骋的一切已经尘封了,你们把他妥善地送回去吧!”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轻轻地响着。
然后,他感觉自己的身子又开始浮游,他看不到眼前的事物,脑中一片空白,任由身边的力量带领着他。
饼去的都过去了,爱、恨、情、仇、嗔、痴,都在一碗碗孟婆汤中蒸发消失了。
“下去吧!”
突地,他被猛然一推,身子一震,江驰远从梦中醒了过来。
房间之中一片黑暗,江驰远看看四周,发觉是自己的房间,他喘了口气,拍拍自己的胸口。方才,他竟然梦见自己身处于阴曹地府之中,身旁还有牛头马面架着他,十分地狰狞恐怖。
江驰远站起身子,伸展了下自己的筋骨,然后开了灯,坐到床边。
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似的,心底有分空虚的感受。他环顾着自己的房间,看见床头柜上放的一把扇子,沉静地躺在那儿,无声无息。
江驰远将扇子拿起,轻轻地抚模着扇子上的桃花。这是他在北京城所买下的扇子,当时见到上头的桃花朵朵都栩栩如生,便忍不住将把扇子带回来。
但很奇怪的,为何此时此刻,扇子上头的桃花颜色居然黯淡无光?原本像鲜血一样红润的色泽,现下看来竟像是干涸深沉的血液,了无生气。
他的胸口有些闷痛,像有什么东西从体内被掏空一样。
江驰远将桃花扇放到一旁,拍拍自己糊里糊涂的脑袋,努力地想着自己今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记得方若翎带着小邱与韩岳升来同他兴师问罪,但到底是兴什么师、问什么罪,他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