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紫儿转头,不赞同地轻瞪着他。"什么叫作不会说话、不会动作?它也是一条生命,如果今儿我拿着刀片在你身上划出两行字来,你疼是不疼?别总是拿你大少爷的气派来看待事物。"
他受教地频频点头。"是是是,小生谨遵教诲。"
"你在想什么?"
一个悠悠的声音唤回了江驰远的神智,他睁大了眼睛,不知道刚才自己的心神飘忽到哪里去了。他看着月光下桃紫儿疑惑而闪亮的眼,她正微偏着脑袋,似笑非笑地凝视着他。
"你也发呆了?被我传染的吗?"
江驰远干笑一声,耸耸肩膀。"我也没想到发呆会传染呢!"
她浅浅笑着,走到一旁的大树下。大树只剩下人这么高了,而且似乎被烧过一般,整棵是焦黑的,在月光下,显得可怜兮兮。
桃紫儿抚着树上端断掉的部分,喟叹着:"不知道树被烧成这样,会不会很疼?它真是可怜,树皮被人拿来当成画布,树干在战争下又无法好好生存。不过……死了也好,下辈子投胎别再做一棵树了。"
"你可以跟树说话?"见桃紫儿说得入迷,江驰远有些震惊地开口。
"树也是一条生命,但愿我能听懂它说些什么,或许我就能够知道很多事情。"桃紫儿淡淡地道着,然后眷恋地抚着某一处,深情地望着。"你知道吗?少爷曾经在这棵树上刻字送我呢!他刻的是一阕词,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呢!遥思桃叶吴江碧,便是天河隔……"她呢喃地念着。
"相思空有梦相寻,只觉意难任。"江驰远不知不觉地接下了桃紫儿的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是愣住了。
桃紫儿有些兴奋地转过头。"你读过?"
他霎时不知该不该点头。天知道,他几时读过这阕词了!但是为何方才他却连想都没想似地,便顺畅地接了下来?
显然她并不在乎他是否读过,很快地又沉醉在自己的回忆之中,她带着笑容地道:"少爷刻了字,本来是要我开心,谁知道还被我给狠狠地训了一顿,我想,他大概很失望吧!"
"不会的,他只是想把心声告诉你而已。"江驰远又是不假思索地道着。
桃紫儿沉沉地望了他一眼,点头笑着。"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的,所以,我也不忍心真的苛责他……"她陷入沉默,一会儿,便故作欢愉地抬起头,往另一头走去。"来吧!你不是要听听我的回忆吗?我们到其他地方去。"
苞着她的脚步,江驰远穿过长廊,一面听着桃紫儿的叙述。
"我跟少爷小时候总是在这儿放肆地跑来跑去,好几次撞倒了其他人,我都被狠狠地训着,少爷都会维护着我;还有,每回我被罚跪,少爷都会从厨房偷些东西来给我吃……"一面说道,桃紫儿来到了另一座庭园,亦是同样地荒芜。"就是那儿了,我总是被罚跪在那间柴房里头。"她指着前头的一间小木屋,轻道。
江驰远顺势望去。说是小木屋已赚牵强,那屋子只剩下几片木板勉强地维持着,也经过了烧烙的痕迹。他跟着桃紫儿走向前去,木屋的门掉在一旁,他直接藉月光看进屋子,里头同样地长满了杂草。
"就是这儿了,我每次都是跪在这儿的。"桃紫儿指着前头地上,十分怀念的口气。"我还记得有一次少爷拿了肉包子来给我吃,结果……"
她的话未说完,江驰远又陷入沉思当中——
他见到有个小小的身影跪坐在地上,脑袋瓜子低垂着,长长的两排睫毛覆盖住她的眼眸,薄薄的红唇紧紧抿住。她看起来似乎只有十一、二岁,尚未发育的身子显得纤瘦娇小。
"紫儿,紫儿……"
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桃紫儿听闻到声音,抬起头来,眼睛盛满了不可思议。
"少爷!你怎么出来的?老夫人不是把你关在房里,不准你出来见我的吗?"桃紫儿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小小声地问着。
汪少骋正要往上抽高的身形仍显得几分稚女敕,但他仍故意展现潇洒,他拍拍胸脯。"唉呀!一道小小的门怎么可能锁得住我呢?"他从衣襟中拿出了一个小巧的布包袱,然后坐到了桃紫儿面前,一边解开布包袱,一边说着:"来来来,我知道你晚上肯定又被女乃娘罚不准吃饭了,我从厨房带了几个肉包子,虽然冷了,不过填填肚子也好。"
桃紫儿一脸感动。"少爷,你又为了紫儿偷跑出来,老夫人会生气的。"
"生什么气?我才生我娘的气呢!当初明明说是要带你回来做我的小妹妹的,谁知道你一来,居然连个下人都不如,只好让我这个罪魁祸首来负责喽!"汪少骋掏出包子,递给桃紫儿。"来吧!吃些吧!"
"谢谢少爷。"肚子实在饿得受不了了,桃紫儿道了一声谢,便拿起一个包子塞到嘴里。才咬了一口,她马上将包子给吐了出来,皱起了眉头。"少爷,等等,你说这是哪儿拿出来的?"
"厨房啊!放了几个肉包子在那儿的。"
"那是毒耗子用的啦!少爷。"桃紫儿失笑地道着。
两人相视而笑,笑声让她的肚子再不感觉到饥饿,笑声让她再不觉得委屈难过;笑声隐隐约约地似乎传到了江驰远的耳里——
江驰远眨眼,眼前仍是杂草一片。
桃紫儿犹沉溺在往事中,她浅柔地笑着。"少爷拿来的肉包子居然是毒耗子用的,害得我那一夜仍然是饿着肚子跪在地上。"
"喔。"他应着,不着痕迹地用手捏着自己的腿。今天脑子不大听话,平白无故地便胡思乱想起来,老是闪神。
离开了柴房,桃紫儿转过弯,一面介绍着:"这里是下人房,我就是住在这儿的其中一间。六人一房,夜里,每个人总是肩挨着肩睡去,一大早就得要起床来干活儿。"她指着现今全然没有建筑物的平地说着。又走了一段距离,转了几个弯。"这儿……就是少爷的房间了。"
所谓少爷的房间,现在一样只是一幢废屋子而已。江驰远顺着她的手势望去,内心激起一份悸动,敲击着。
他不自觉地说着:"另一面有棵树,树上……有鸟巢。"
他的轻言细语让桃紫儿讶然地看着他,不解地问着:"你怎么知道少爷房间后头有棵树?我才正要说呢,"
"树上有一个麻雀窝,有一次,小麻雀从麻雀窝里头掉出来了,你捧着小麻雀,觉得它可怜极了,还替它治疗伤口。他不忍看你难过,所以他就把小麻雀给送了回去,结果却勾破了衣裳,还险些从树上摔了下来。"江驰远继续地说道,双眼无神地直视着前方。
桃紫儿端看着他,真的迷惑了。"你怎么知道?为什么你会知道?"
他没有回答桃紫儿的问话,只是径自地道着:"麻雀很小只,他握在手上,真的很怕一不小心会捏死那只小麻雀,而且他想:何必为了这么一个小小的东西爬到树头上去?但他看了你期盼的一双眼,以及希望的神情,他还是上去了,笨手笨脚地把麻雀放回原来的地方。只要看到你开心的笑颜,他也就开心了……"江驰远接着说道,脑子仍旧一片空白。
桃紫儿不可置信,她喃喃地问着:"你是谁?为什么你知道?"她突然恍然地点头,凑近他的脸。"你是少爷!你是少爷,对不对?"桃紫儿想模他,却碰不着他,只能以眼睛不停地端视,以问题不断地询问:"你是少爷,你回来看我了?回来找紫儿了?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