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我,我会希望我身边的人可以过得更幸福、更好,希望自己的孩子有个贴心的娘可以照顾,希望丈夫的后半辈子有人陪着一同携手走过。守着固有诺言纵然令人感动,但是日子毕竟要过,况且,人心可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
"是吗?我可以吗?"他沉吟着。
"人活着都该往前看呀,回顾以往是让人怀念,而不是一种拘束或桎梏。"江夫人拾起一片树叶,放在掌心吹拂着,使叶片高高扬起而后渐渐飘下落地。"人生好生短暂,一落地就会逐渐化为尘埃了,想象这片树叶一样操控在别人手里吗?还是让自己来决定该落不该落呢?"
裴剑晨端看着树叶许久,突然有一种了然于心的笑容在嘴边淡淡勾勒着,但仍犹豫。
"可是,我是个有妻室、有孩子的人了,本来就是操控在他人的手里。而她,是个好姑娘,怎忍心呢?"
"忍不忍心,在她而不在你。更何况,你问过吗?"
问过吗?
裴剑晨失笑。方才之前,他还囚禁在自己的固执领域当中,仍是桎梏于以往的拘泥当中,怎敢问?怎能问?
他摇摇头,心灵因为一番谈话而显得清明许多。
江夫人浅笑盈盈。"一切事物,仅是唯心。"说完,她慢慢走出树林。
一切事物,仅是唯心。
裴剑晨认真地咀嚼着这几个字。或许有些事情他可以不用想这么多,无须太过于执着在某处上。换个角度想,从最最原始的心情作为出发,便可知道自己心中最为渴望的是什么了。
或许,他是该放下心底那分徘徊不定的执着,该好好地再一次审视自己与念挽的未来了。而他们的未来,就在那一对盈盈双瞳之中了。
裴剑晨了然地笑了。挣扎了这么久,犹豫了这么久,想到她晶莹剔透的泪珠,他还是心疼着,对她的伤害都是因为他的犹疑不定。
江夫人又转回头对着他笑,轻轻地道:"对了,裴少爷,我想香儿姑娘会很喜欢那一把琴的。"说完又旋身离去。
他看着江夫人的背影,不由自主地摇摇头,自己的心事竟是这般明显呢。
当局者迷呀!
***
鸟叫虫鸣,绿意拂人,流水淙淙,声音悦耳。
"香姨,你瞧,念儿抓到一只鱼了耶!"小念挽高高兴兴地跑到她身边,举起手中的战利品,咧大笑容道着。
陆凝香看着他小手中的小鱼儿,轻笑着。
"念挽真棒,姜老爹一教就学会了。"
这么一赞,小念挽的脸蛋马上扬起了得意的神情,他骄傲地昂起头。
"是啊!姜老爹到现在一条鱼儿都没抓到,还是念儿比较厉害。"说着,他又向仍站在水中的姜老爹炫耀似的摇摇手上的鱼。"姜老爹,你还是甭抓了,上来吃念儿抓的鱼就得了。"
"我是看你小娃儿小才让你的,你还真当姜老爹我抓不着鱼儿?"
"才不是你让我的,要不我再去抓一只来。"念挽倒也有骨气,他回头向陆凝香说:"香姨,念儿再去抓鱼,你等我喔!"说完,又跑回河里。
陆凝香笑着摇摇头。这不就足够了吗?又何必奢求呢?
如此的日子已经是她不敢妄想的了。但是不可否认,自己的心底仍是有些许的渴求……
又何必呢?她是知道他的心中有个烙痕似的人儿了呀!
每每想到此,总觉得心头扎了根刺似的,泛着疼。
一阵箫声自身后响起,配合着潺潺水声,高亢而神采飞扬的音符,悠扬环绕着整个山壁,像是一种告白的陈述,有一种期盼与希冀。
陆凝香背脊猛地竖直拉紧。是裴剑晨!
陆凝香站起了身,准备只与他一颔首便先行离去。
她低头,轻轻地向他点头,圆润嗓子唤了声:"裴少爷。"
正要离去之际,不料手却被他轻扯住,陆凝香猛抬头,他炽热无比的眼眸燃烧着一分无言的情愫。
"香儿姑娘,可否陪陪我呢?"裴剑晨带着满脸的笑意说。听着她的清润声音、看着她的灵秀大眼,令他更是心神荡漾。
"我……"本想拒绝的陆凝香,在见了他眸中的恳求之意时,她只有点点头。她强压下心中的狂跳,垂下长长的睫毛,盖住了她晶莹的眼。"好吧!"
他微笑地牵过她的柔美,护着她坐在河畔一棵树下,自己则是倚着她坐下,迳自取出箫吹奏着。
陆凝香满心疑虑,他的箫声中,似乎少了浓浓的悲苦味道,反而多了丝丝的情缕,正围绕着她与他之间。
箫声骤停,裴剑晨望着河水中与姜老爹嘻嘻笑笑的小念挽,迳自地说着话。
"念挽的本名叫做挽剑,是我和挽儿的孩子,让他在我们名字中各取一字,代表着生生世世。"
他的话拉回了陆凝香的注意力,她认真倾听。
"挽儿本来是我大哥裴剑允的未婚妻子,我们几人一同居住于'允剑山庄'之中。第一次见到挽儿,她父亲才去世不久,举目无亲的情形下投靠了曾与她指月复为婚的大哥,当时我已对她倾心,但是碍于礼教,只有打从心底敬她为嫂。"
陆凝香听了,心底微酸,仍不出言语,静眼凝神。
他看了看小念挽的笑颜,那是张融合了他与挽儿的小脸蛋,思潮又飞溯回过去。
"在一次偶然机会下,我也得知了挽儿对我的情意,在大哥与挽儿之间,我挣扎了好久,我不知自己该作何决定?"说着,他苦苦地笑着。"我大哥也是在第一次见到挽儿时就深深倾慕,我甚至看见大哥亲自为她栽种她喜爱的花圃,为她盖了一座'挽园',他是那样地为她痴狂,一心一意将她当成自己尚未过门的妻子般的呵护疼爱。"
他将脸整个埋入了手心当中,继续述说。
"最后,我仍是不顾礼教地带走了挽儿,这一走,等于彻底地撕毁了我与大哥所有的感情。大哥他追上了我们,抓着挽儿逼问着为什么要跟我走,拉扯之间,挽儿抽出发髻上的簪子划伤了大哥的脸。我永远无法忘怀那张绝望与愤恨的表情,他不言不语,放了我跟挽儿走,但是我仍是感受到他恨极了的眼。"
"我与挽儿来到了这里,从山下请了一些工匠替我们建了几间小屋,正是目前裴庄的雏形。我们俩以天为媒、以地为证地成了婚,就此生活了下来。起先,我们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但挽儿身子骨一向虚弱,离开了允剑山庄的庇护,生活自然不比从前,在生了念挽之后,她因为没有善加调养,体质是愈来愈不好了,总是卧病在床。我虽想守候在她身边,但为了过日子,我必须下山去做买卖,在那种情形下,每每一想到挽儿必须一个人照顾年幼的念挽,或许我该让她留在大哥身边,让大哥好好地疼惜她。
"在念挽四岁多时的一个晚上,我下山去办了些货,回程时风雨交加,远远地就听到了念挽的哭闹声音,当时的我只觉不妙,没想到居然如心中所料,我一回来,只见挽儿一脸苍白,像是一只了无生气的女圭女圭,鲜红无比的血液从她嘴角溢出,她的双手垂在床边,念挽正可怜兮兮地摇晃着她。"
他顿了一下,整个心绪仿佛回到过往,一片悲戚。
陆凝香心头微微一震,望着他紧皱的眉心,竟情不自己地伸出手轻抚着。
靶觉到她的碰触,裴剑晨倏地握住她伸出的柔荑,感受着她温柔的手。
他苦苦地笑了笑,又继续道着:
"挽儿死了,她的死带给我极大的震撼,我顿时失去了活下去的力量,像是行尸走肉一般。直到有一天,我在湖畔吹着箫时,看到了年仅四岁余的念挽端着一碗面来给我吃,他的小手有着明显的烫痕,我看了登时省悟,我知道自己是该振作起来,否则岂不可怜了念挽这孩子了?我曾经对挽儿承诺过,我绝无二心,所以我一直抱着如此的信念活到现在。姜大娘他们全都是后来才闯进裴庄的,所有人的背后都有一段故事,于是也都在此地住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