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她最后悔婚了?既然都已拿掉了他的孩子,在没有任何阻碍的情况下,她为何不嫁了?
难道……难道是为了他?第五衡的心跳随着这项臆恻不由自主地加快。
即使是在夏天,人夜后的长白山仍是透着阵阵寒意,他深深吸人一口冷冽的空气,盼望能借此冷却威胁着即将要跃出胸腔的心脏。
脚下的枯叶在他的踩踏下沙沙作响,他缓慢地将沉重的身躯靠向一旁的大树,鞍谷的人口已近在咫尺。让他休息一下,一下就好,只要让体力稍作恢复……一股强烈得几欲溃堤的思念猛然撞向他心壁。
天啊!他要得不多,只要她真能有那么一些些是真心爱他,孩子的死他可以不在乎!
在他过了九年行尸走肉的日子后,只要她能再重新属于他,要他付出什么代价都在所不借,逞论是抛弃过去的仇怨。
振作起残存的体力,他硬撑直原本靠在树干上的背脊,仗着深厚的内力,纵身飞跳过眼前埋藏在落叶下的山沟,来到鞍谷的人口。
即使是长白山最厉害的猎人也难以察觉到,这堆层层叠在半山腰上的巨石背后,竟有个浑然天成的秘密通道,可以直达山月复里的世外桃源。若非因缘巧合,第五家人也不可能会在无意间发现了这条山径。第五衡一个侧身,钻进了岩缝里,两三下就让他顺利抵达岩石后山径的这一端。
凭着昔时的记忆,无须照明,他毫不犹豫地跨大步往前走去,过没多久,便来到了山径的出口。夜晚的暗黑覆罩整片谷底,他循着熟悉的小路快步走着,无暇盼顾景物是否依旧,亲眼见着他心之所系的女人才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急迫。
他远远望见仁立林中两幢木屋的影子,脚步忽地缓了下来。
那是宁儿她们后来再建的屋子吧?
以前鞍谷里的那五幢老木屋,全在八年前被他硬生生地毁得一干二净了,她们若想定居在鞍谷里,就得自己再建新木屋。
那是什么东西?在他近距离看清楚那两堆摇摇欲坠的木材时,当场震惊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们就住在这“两堆木材”里?她们难道不知道给人住的木屋应该是长什么样吗?光靠这东西她们是怎么熬过那漫长的冬天?他越想心越凉。
忽然间,一抹白影自其中一间木屋里跃出,就在他眼前站定。
“别再过来!”是个模样清秀的年轻女子,而她一开口就是一声喝止。
看出她刻意隐藏起的紧张惊慌,不想造成不必要的误会,他开口问:“你是菖蒲还是紫荆?”
“你——”菖蒲大骇,待她定神透过月光仔细一瞧,霎时转惊为喜。“你是第五少爷?”
第五衡点头承认。没心思与她多说什么,他接着间:“宁儿呢?她睡哪一边……”他顿了下,“屋子?”要他把那两堆木材称作屋子,实在是有点困难。
最初的诧异一过,菖蒲收敛起脸上的表情,静静地回视着他,不做任何回答。
九年前他和宁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隐约只知道个大概。
进了殷家后,由于身分上主仆有别,她是殷家的婢女,而他们则是座上贵客。要想知道他们的消息,只能从仆佣口传耳语中听闻些许。总地来说,仆人们私下的耳语多是道听涂说,她听过就算,从不曾当真。后来紫荆告诉她,当年是他先负心,爱上了那时候亦寄住在殷庄的蓉蓉表小姐,硬是抛弃已怀有身孕的宁姐,与表小姐私奔,害得宁姐被迫未婚产子,而阿恪也落得一出生就没爹疼惜。
对于紫荆的说法,她没有反驳,也不全然采信。算她偏私吧!对于自己的救命恩人,她说什么也不相信他有那么不堪。他和宁姐间应该是有误会,只是没说清楚罢了。
一对眼底永远只看得见彼此的恋人怎么可能在短短两、三个月内就移情别恋?更何况,一个可以为心爱女子舍命的男人,怎还有爱上别人的可能?他对宁姐的爱恋全写在眼底眉间,怎殷庄的人都瞎了吗?那么赤果果的情感连当时才十四岁的她都看得出来,没道理他们能视而不见啊!
如今他回来了,就站在她眼前,对宁姐的感情仍明白写在眼里,只是比起当年的纯然真挚,现在的他却显得复杂而深沉。
“宁姐睡的是我左手边的屋子。”她选择据实以告。
“等一下!”她连忙喊住他往那木屋走去的脚步。“宁姐不是一个人睡。”
第五衡一愣,直觉认为——“她和紫荆睡同一间屋子?”
菖蒲犹豫了下,摇头道:“不是。”
第五衡全身猛然一绷,杀机顿起,“还有人在她屋里?”
被他眼底的冷芒震慑得背脊发麻,心知他必定是误解了她的意思,菖蒲连忙想开口解释——
“小吧娘,你在跟谁说话?”阿恪稚女敕的嗓音划破紧张的气氛,突兀地出现在夜已深沉的此刻。
两人闻言立刻转向声音来源,只见阿恪穿着米黄小背心与短裤,站在他与第五宁的屋子门口,睡眼惺松地往这边瞧,显然还没看清楚菖蒲背后多出了一个人。
“他——”第五衡整个人登时傻愣住,被那孩子一头在黑夜里格外显眼的白发与熟悉的五官轮廓撼得瞠目结舌,话都说不全了,“他……他是……”
“菖蒲?”半夜醒来找不到枕边人的紫荆循着说话声,也走出了屋门。
菖蒲听到她声音,随即回眸一看——
她吓得忙不迭地飞身挡到紫荆面前,不让她一身的春光有丝毫外泄的机会。“紫荆!”
由于怕热,睡觉时习惯上身仅着一件肚兜的紫荆就这么遮也不遮,大刺刺地站在门口,还兀自迷迷糊糊的,只晓得菖蒲口气好坏。她有点委屈地噘起嘴,“你干嘛凶我?”
“你回去睡觉!”不顾她的抗议,菖蒲一把将她推回屋里,迅速关上木门,确定她不会再出来后,才放心地将注意力转回第五衡身上。
哪知她一回头,那本来还呆若木鸡的第五衡竟趁着她处理紫荆的事时,跑到了阿恪苞前。
“你叫什么名字?”他蹲了下来;视线不曾或离地凝望着这个和他小时候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小男孩,抖着声音,小心翼翼地问。
睡意浓厚的阿恪眯着眼,即使直觉认为眼前这个看来眼熟的男人不应该出现在鞍谷里,但昏沉沉的脑袋就是怎么也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我叫第五恪,你呢?”
第五恪?第五衡喉头一紧,全身颤抖得更厉害了。
“你多大了?”他屏息着问。
阿恪皱了皱眉头,“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我的姓跟你一样,单名一个衡字,”即使再急,第五衡还是耐心地回答他的问题。
“你叫第五衡?真巧!”阿恪突然咯咯一笑,“我爹也叫第五衡呢!”
就这么一句话,轰得第五衡脑中乍然一片空白。
这时菖蒲走了过来,深深看了动也不动的第五衡一眼,转头执起干儿子的小手,“阿恪,走,干娘带你去我那儿睡觉。”
“为什么要去你那儿睡?”阿恪嘟嘟囊南的,爱困得有些口齿不清,不过还是乖乖让她牵着走进她和紫荆的屋子。
直到阿恪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他视线内,第五衡才从极度震惊中慢慢收回飞散的心魂。
那是他的儿子!
宾烫的泪液随着激动的情绪盈满了他眼眶,那个小小的、笑起来憨憨的小男孩是他的儿子!
一股纯然的感动与喜悦继最初的震惊涌上了心头,直觉地,他想到了第五宁。带着那份亟待与她共享的狂喜,他起身走进了她所在的那幢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