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儿子后,他们订定过一些规则,其一就是不在孩子面前吵架,于是安咏竺硬挤出笑脸,对儿子笑。“吵到你啦?抱歉喔,你怎么起床了?”
“我有点口渴,想喝水。”
于是莫唯复抱着儿子到厨房,给他倒杯水。趁儿子喝水时,他瞄向冰箱上的一排磁铁,将王冠磁铁挪到冰箱侧面的角落。
辨则之二是,吵架时将代表自己的磁铁放到冰箱侧面,意思是“气还没消,还没准备好和对方说话”。等自己能够冷静谈话了,才将磁铁放回原位,让另一方可以了解自己的心情,以免误踩地雷,也是不让儿子发现的第二道安全措施。
然后他抱儿子上楼去,没再看她。
安咏竺也将她的磁铁——一朵小花——挪到冰箱侧面。他的磁铁在冰箱左侧,她的在右侧,各自面朝不同方向,就像两个人背对背,拒绝沟通。
她呆呆看着磁铁,只觉力气一点一滴地流失殆尽。她颓软地倚着冰箱,慢慢滑坐在地,抱着膝盖,吐出一口气,浓浓的疲惫辛酸将自己淹没。
不是盼望他回来吗?他终于回来了,可是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
莫唯复将儿子放上小床,儿子却搂住他颈项不肯放,撒娇道:“把拔,你陪我睡好不好?”
他暗忖,今晚回房睡大概很难熬,就陪儿子睡吧。于是他月兑了外套,摘掉眼镜,躺上床,儿子立刻往他怀里钻,躲进他强壮臂弯里。
“把拔,你刚才和马麻讲什么?”
“没什么。”
“你们在吵架吗?”小脸狐疑地仰瞧他。
“没有,只是讨论一些事情。”他否认到底。
“喔……”儿子似乎信了,小声说:“对了,马麻今晚好像不高兴耶。”
“为什么?”是因为稍早的电话吗?今天他比平日都忙,诸事不顺,接到她电话时,他口气是不好,他默默检讨。
“她打电话问你要不要回来,结果你不回家,她好像很失望,整个晚上都很没精神。”
他苦笑。“我真的是忙得走不开,要不是临时取消一个应酬,我现在可能还在外头。”可能也就不会撞见她和别的男人见面……他眉心出现深深皱痕。这是第一次,或者还有更多?
儿子忽道:“把拔,你心情不好吗?”
他怔住,苦笑。“怎么这么问?”
“我觉得你好像不太高兴。”小手拍拍他肩头,语重心长地说:“菠萝啦啦号,有什么心事,要跟舰长说啊。”
他笑了,笑飞了大半的烦闷。“说了你也不懂。”
“没关系,你说嘛,说出来会比较好,我会认真听的。”
“好吧,但改天再说,很晚了,你要好好睡觉。”儿子的体贴让他窝心,又不禁苦笑,他的浮躁连孩子都看出来了吗?诸事不顺让他心烦意乱,但真正的导火线是她,看见她任人握住手,两人亲密地交头接耳,那瞬间妒火凶猛,毁灭他的冷静风度,演出荒腔走板的占有欲戏码。
他曾跟黄先生聊过几句话,此人品行不佳,她怎么会看上这种人?
“你知道妈妈今晚出门吗?她有说要和谁见面吗?”他忍不住苞儿子打探。
“没有啊,马麻什么都没说。”
“平常有谁来找她吗?她有提过认识什么新朋友吗?”
“只有报社的叔叔阿姨会来而已。把拔,你爱马麻吗?”
“……当然。”否则心头萦绕不去的酸味,还能是为什么?多亏了她,他才知道自己原来很会吃醋。
“马麻也爱你,我也爱你,你工作很忙,不能常常陪我们,可是只要你在家,就算是待一下下也好,我就很高兴喔。马麻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我知道她也很高兴。”
“喔?我有这么重要?”他哑然。
他仍爱她,却为了工作而忽略她,七年前,他同样为了野心选择放弃她,他们的爱情,始终是靠她的牺牲在支撑,他欠她的太多,所以她若向外寻求友情的慰藉,他不该怪她。即使她爱上别人,他又有什么资格过问?他无法给她承诺,怎能自私地阻止她得到属于她的幸福?
想是这么想,胸口那股堵塞似的酸却是挥之不去。
“对啊,把拔,你是很重要的,所以有空还是要多回家喔。”
“好。”他模模儿子的头。“不早了,别再说话,睡吧。”
上床睡觉前,安咏竺将小花磁铁放回冰箱正面。
王冠磁铁依然贴在侧面,像个赌气的小孩,不肯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他还在生气吗?她无奈,还是不懂他在气什么。
无论如何,他回来若是为了谈萧宜柔的事,至少她已有心理准备……她干脆不再想,上床去睡。
第5章(2)
以为他哄睡了儿子就会回房,结果她等到睡着又醒来,枕畔还是空的。难道他气得不愿跟她同床,去别的房间睡?
她起身去找他,在客房、客厅、书房都看过,不见他人影,难道他一气之下回饭店去了?
她嘀咕。“学长,你脾气越来越大了。”不管他了,她打算回房安寝,走过儿子房外,却发现房门没关好,她探头进去看,愣住了。
儿子的小床上,一大一小睡得正熟。
她悄悄走到床边,轻悄月光透过窗,渗入房间,房内一切都轻柔朦胧地发亮,恍似梦境。
她遍寻不着的男人卧在床上,怀抱着小男孩。小男孩一脚跨在父亲身上,将父亲的手臂当抱枕似地拽在胸前,小脸隐约泛着微笑,似乎很满足。
而孩子的父亲规矩地侧躺着,睡姿跟他醒着时一样拘谨,月光浸润了他高傲冷峭的眉眼,他忘了换睡衣,衬衫被儿子挤得皱巴巴,整齐的短发松懈散乱,他平日总一丝不苟,但凌乱的他别有一种温暖的魅力,让她看得心跳微微加速。他沉沉睡着,抱着儿子的姿态那么自然亲昵,她忍不住出神。
她想起儿子打从出世就爱哭,而且特黏他这个严肃的父亲,总吵着要他抱,再怎么哭闹,到了父亲怀里就很神奇地自动安静。有一回她出门,将儿子交给他照顾,回来就见他抱着熟睡的儿子发呆,神情似是微笑,又似困惑。
她以为他带孩子带烦了,但他摇头表示不介意,迟疑了下,淡淡解释一句——
“我只是不习惯被人需要的感觉。”
那应该是坚强的他最接近示弱的一次,也是她第一次窥见他的内心,他不曾抱怨双亲对他的冷落,不代表他就喜欢被冷落,她难以忘记那时他初次被温情碰触到内心,不知所措,不知如何回应的彷徨模样。他并非天生冷漠。
她看着父子俩的睡脸,看着、看着渐渐有一种幸福感,感染了她,挑弯了她的嘴角,濡湿她的眼眶,她幸福得想笑,又心酸得想哭。
她不信会被婴儿的依赖这种小细节打动的他,能决绝无情地结束他们的关系。
她没唤醒他,蹑手蹑脚来回几趟,从房间里带走了些什么,又添入些什么,最后悄悄退出房间。
男人和小男孩都不知有双美眸深情地凝视过他们,也不知有双细心的手照拂过他们。月亮缓缓曳过夜空,夜更静更深更浓,然后曙光点点滴滴注入夜幕,稀释了夜,揭开了另一个清冷的白昼。
清晨六点多,莫唯复醒了。
他惺忪地坐起来,打个呵欠,立刻发现异状——他月兑下的外套被衣架挂起来了,跟原本被他扔在客厅的大衣吊在一起,旁边放了一套新的衬衫和西装裤。他立刻知道是谁来过。
他小心地替儿子盖好棉被,盥洗更衣后离开房间,一踏上走廊,就闻到浓郁的豆浆香,他循着香气来到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