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天呼了口气,总览这过分清冷的气氛是种预兆,一种预言她将什么都得不到的兆头。
自她被接回宫中后,皇上不曾至房里和她单独见面,甚至于在众人谈笑时,可见他回避的眼神,有意无意、若有似无的拉远两人间的距离。众人窃窃私语倒是多了,浮动的眼神好似宣判她是一个失贞不洁的女人。记起自己曾大言不惭地向萧慕堇夸口,只要她向皇上解释清楚便会没事,今日想起,反更觉讽刺,她几乎忍不住同情起不明事理的自己了。
漫游至假山流水旁,她蹲,托着腮帮子,瞧着清澈见底的池水中鲤鱼悠闲自在的模样。不知过了多久,忽闻假山后一阵啜泣声传来。
她还来不及出口拍询,又听得一个压低的男声哄着那啼哭之人。“快别哭了,这么个哭法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就别哭了吧。”
“我怎能不哭?心里苦自然是要哭的,倘若你嫌烦,那走呀,我可没拉着你不放!”小玟止了哭泣,因愤怒的关系将声音拉得老高。
“你、你──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嘛。”方隽困扰地搔搔头,老实的脸上染了些猪肝色。“有问题便说出来一起商量嘛,有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
“就是不能解决嘛!”小玟泄恨似地奋力捶了方隽肩头两下,又开始嚎啕大哭。“外边流言漫天飞,每个人都在比恶毒难听,连我去膳房,人家都对我指指点点的,如果给小姐听到了,她一定很伤心难过的,这些就算了,连皇上都来落井下石。”她等方隽帮她擦完鼻涕眼泪后,又续说道:“人家说,他要将小姐的储妃头衔撤了,你说怎么办?”
凤凛阳全身如遭雷殛,动弹不得,撤了她储妃头衔?撤了她储妃头衔?她远在等他来亲口问她。还以为他会相信自己,却又怎么料得到在他平静的面容下,竟是在计算这些事?又怎么会知道他的动作竟是如此之快,又是如此狠心无情?
极度狂乱中,她只知道自己在奔跑,跑向何方、又该上哪里去,却是半分概念也无。她冲上了回廊,在转身处迎面撞上从另一端过来的身影,整个人跌在地上。
卷宗飞散一地,此起彼落的斥喝声不绝于耳,可她听不见,眼睛直勾勾地瞧着地上白绢上数个斗大红字──“凤凛阳已失贞节,于礼不合,请皇上另寻其他闺女为妃”。此时来人也认出这不长眼睛的冒失鬼竟是储妃,收了口不再叫骂,默默指示一旁小太监收拾满地狼藉。
龙昊瞳悄悄在众人身后出现,一脸复杂神色。他犹豫半晌,最后终于开口:“‘凤影’──”
他想说什么?他要说什么?凤凛阳猛地回头,一颗悲伤的泪滴夺眶而出,缓缓滑下脸庞,最后掉落在地上。
龙昊瞳早已忘了自己不想说些什么,“凤影”在哭,这一件事比千百份奏折都还重要,他知道她的委屈,可只要他一见着她,内心被妒意啃嚼得千疮百孔的伤痛又会再度迸裂发作。不能!他现在还不能坦然见她,还不能欺骗自己,假装若无其事。“起来吧!”
察觉他伸手时那一瞬间的迟疑,凤凛阳悲鸣一声,甩了他手,站起身使走,徒留他一人伫立于风中,久久不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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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传方在隔日下午到临,才一入门,便见着凤凛阳痴傻瞧着窗外的模样,暗叹了口气,低声唤道:“绽冬。”
凤凛阳自自己的天地醒来,令夕是何夕?怎么她觉得日子已过了很久很久了?她回头瞧着孙传方,忽然淌下泪来。
“乖,不哭哦,绽冬不哭。”孙传方抬起她低垂的脸庞,心疼地发觉她本就瘦小的脸又更小了。“又瘦了,你怎会将自己折磨成这般地步?”
她连嚎啕大哭的力气也没了,收了泪,倏地离开孙传方的怀抱,冷静道:“我没事,叔叔您今日来所为何事?难不成是代皇上来退婚的?”
“你这是干什么?叔叔永远站在你这边的。”眼见她这般消沉模样,孙传方又心痛又生气。“你瞧瞧你这儿样子,倘若我是皇上,也会重新考虑这桩婚事。”
“是吗?”凤凛阳脸上失了表情,隐约只瞧见些微苦笑。“连您都嫌弃我了吗?”
“绽冬,你醒醒,你醒一醒好不好?”孙传方剧烈地摇晃她。“没有!皇上从没说过要退婚,一干朝臣上的奏章都给他退了回来,你听见没有?他没说要退婚!”
她死去的心动一动,可是还不到感动的地步。“他现下嘴上不说,可总有一天他会受不了这风言风语,换另一种方式来折磨我,我不想有这么一天,所以,叔叔──”她握住孙传方的手。“请您去告诉皇上,我不想成婚。”
“胡闹!这简直就是胡闹!”孙传方甩开她的手,暴跳如雷。“你当这是儿戏吗?今日且不说你嫁的是皇上,就算是一般平民百姓,亦没能这般轻易退婚!”盛怒之下,他早就忘了对她的言辞上需格外小心。“绽冬,眼下的情况是你配不上皇上,有资格说退婚的绝不是你,绝对不是你!你听清楚了没?”
凤凛阳低垂的脸忽地抬起,面上的神色既不是羞惭亦不是愤怒,反倒是一片深思后的清明。“我知道,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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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着满桌的菜肴,凤凛阳静坐一旁,等待皇上到来。不知他来是不来?她心慌地拨弄着指头。会来、不会来、会来、不会来……
“吱”的一声,门被打开来,龙昊瞳立于门外,卓然不动,四目相接,虽有万语千言,却不知从哪里说起。凤凛阳恍惚中有了恍如隔世的错觉,她的眼眶微热起身迎接,面上挂了朵强笑。“咱们别光是站着,我煮了些菜,不知合不合你胃口?”
龙昊瞳跨过门槛。在椅上落坐,一顿饭在相对两无言的情形下进行。凤凛阳夹了块白煮鸡肉给他,这是他最喜欢吃的。“多吃点。”
龙昊瞳在经过一段时间沉思,心中比较轻重后,终于下定决心。他反手握住她的,轻声道:“前些日子是我不好,咱们将那些俗事忘了,重新开始好不?”
凤凛阳愕然抬头,对上他真挚诚心的眼眸。他不在意?真不在意?隐忍已久的泪水忽地溃堤而出,这幸福来得太突然,怕是不能长久。“我──我给萧慕堇掳去的这些天──”
蓦地幸福变了颜色,方才的平静不过是过眼云烟,只见龙昊瞳脸色一变,暴吼一声!“住口!我不想听!”他手握成拳,重重睡在桌上,片刻前的温柔容颜迅速转变,化作另一种疏离淡漠,尤其眼底的冷意更是教人不寒而栗。“那些日子发生的事我不过问,你也别多事提起!”
凤凛阳只觉浑身冷飕飕的,这该是她早已料着的情况,只是为什么面对它时,还是如此痛不欲生?还真给萧慕堇算计中了。她闭上眼,扯出一抹苦笑。
龙昊瞳在话一出口的瞬间就后悔了,才要自己平心对待的,怎么又发了这么顿脾气?她面如死灰的神色教他好心疼,他轻轻将她拥入怀中,歉疚道:“是我不好,都说了不提的,快别胡思乱想,再没几天,咱们便要成亲了,那些事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凤凛阳靠在他怀里,有些瑟缩地开上眼,再次睁眼时,却转向桌上的酒壶,伸手倒了杯酒给他,再用另一壶倒了一杯给自己。“既是如此,那咱们互敬三杯,三杯过了,谁也不许再提这事。”说完,一仰头,干尽了盅里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