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切开屏幕电源,屏幕展示记帐软件,一笔笔全是捐赠,受赠者是各种慈善机构。她迅速浏览,看到金额总计时愣住。它肯定超过他每个月收入的一半。
她移动鼠标点更早的数据,上个月他也捐出差不多的金额,上上个月也是……难怪他家里什么都没有。可是他干么捐这么多钱?默默行善是很好,但也该量力而为,捐出一半以上的收入,这种理财规划会不会太佛心了?
办公室外响起脚步声,她立刻将软件调回原本画面,关掉屏幕,回到小沙发坐好,端起汤喝。
办公室的门打开,华疆臣探头进来。“同事请Pizza,出来吃吧!”
她应声,跟他出去,瞧着他背影。他究竟在暗地进行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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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疆臣去探望父亲时,再度向医师请教“创伤后压力症候群”的细节。
听完他的描述,老医师沉吟良久。“听起来是很有可能。『创伤后压力症候群』简称为PTSD,通常在事件发生后一段时间才出现,可能数天或数个月,所以不容易立即发现两者的关连性。”
“但是,事情已经过了二十年……”
“我看过相关报告,以性侵案件而言,将近五分之一的受害者在事情发生后十七年依然有PTSD的症状,部分的人终生都无法摆月兑阴影。”
他的心脏剧烈一跳。“我想……应该和性侵无关。”
“通常当事人会逃避和创伤有关的事,不了解自己需要治疗,因此影响求助的时间。PTSD的症状包括生理和心理,依你说的,事情发生时她只有六岁,她可能过度自责或对逝去亲人感到愤怒,有头痛、睡眠障碍的问题,心理上忧郁、焦虑、强烈地惊恐无助。她可能自我伤害,对未来悲观,自信心低落,无法感受快乐和爱……视个案不同,症状也会不同。”
“我该怎么帮助她?”
“我认识一位这方面的医师。”老医师给他一张名片。
“主要的治疗方式大概是让她去经验恐惧的事物或情境,帮助她找出她想法中不合理的地方,修正她的感觉,总之尽快让她找医师谈。你只要陪伴她,对她就是最大的帮助。”
老医师进屋去了,华疆臣对着夕阳沉思。依老医师所言,罗妙靖会逃避和创伤有关的事物,要她自行觉悟她需要协助应该不容易,他若想提醒她,大概也会遭遇激烈抗争,他没忘记她一度将他和那段过去划上等号,让彼此饱受折磨。
他望向庭院。父亲在暮色里照顾菜园,他踱到老人家身边。
“爸。”父亲大概无法理解他说的事,但他需要倾诉。“我爱上一个女孩,是罗伯伯的女儿,比较小的那个。”
“喔……”父亲蹙眉,似乎在稀薄的记忆中搜寻。
“她受伤了,不是身体,是心,她没有自觉,情况很糟糕。”
“受伤就要看医生。”
他苦笑。“是啊,不过她应该不愿意吧,就像小孩子不肯看牙医那样,她这是非理性的逃避——”
“你也不喜欢看牙医,都要你妈哄半天才肯去。”
他惊讶,随即想起,失智老人对近况通常记忆不清,却对过去历历在目,无论如何,让他感到淡淡温馨。“现在不会了,我长大了,不会怕牙医。”
“那个小丫头喜欢吃青江菜,我摘一些让你带回去。那一百万——”
“我会把那一百万和青江菜一起交给罗伯伯。”他轻拍父亲的手背。“我过两天再来看你。”
他仔细思考,问题的症结应该是父母去旅馆的那一天,他查了当年报纸,报导记载她向警方叙述父母在水里掺了安眠药,给她服用,没有其它细节。
她当时才六岁,遭受最信赖的至亲伤害,面临死亡威胁,无法抽离当时情境,但她不再是无自卫能力的孩童,她是可以理性处理感受和谈论事件的成人,而且他会全程陪伴她朝这方向说服她,应该可行。
而就在他想出这方法的隔天中午,罗妙靖没有如常进办公室陪他用午餐,取而代之的是汤绍礼的内线电话,通知他罗妙靖下午请假。
“她用什么理由请假?”平日品工请假都会直接来找他,她却刻意透过汤绍礼,华疆臣隐隐不安。
“事假。她说有私事要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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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妙靖请假是为了上妇产科看报告。
验孕剂的结果如她所担心的那样,于是她偷偷安排妇产科检查,但在看报告之前她已有预感,时常反胃、胸口烦恶,今早则完全吃不下早餐,让罗百粤很担心。
“你是不是感冒了?”
“可能吧,我今天会去看医生。”不过是看妇产科医生。她心虚,以往她什么事都和姐姐商量,这么严重的事却偏偏说不得。
她还侥幸地想,也许是和之前相同的问题,她那阵子也常想吐,后来检查是肠胃的毛病,于是她没和华疆臣提,不想大惊小敝。
在矛盾的心情中,她请了下午的假,找辛纯恩陪她上妇产科。
午后三点,医师对她说了声“恭喜”,证实已有个小生命住在她身体里。
二十分钟后,她和辛纯恩坐在咖啡厅里,还无法从这晴天霹雳里恢复。
“小时候医生就说过我体质不好,将来不容易怀孕,为什么还会这样……”
辛纯恩耸肩。“因为你的阿娜答够强壮,假设你怀孕的机率是百分之一,他有足够的体力在一百次里都全力以赴,总有一次能让你受孕。”
“机率不是这样算的吧?”若在平时,罗妙靖会很乐意和她抬杠,但此刻她心乱如麻,有好几次她没做保护措施,演变成这样她也有绝对的责任。
辛纯恩瞧着她犹豫的脸色。“你不想要这个孩子吗?”
“当然要,可是你也知道,疆臣和我家的情况很复杂……”
“所以这孩子来得正是时候呀!你姐也曾经独自生产、养育小孩,她知道一个女人要扛起这些有多辛苦,你只要动之以情,她总会心软,再不然就别理她了,你要生要嫁尽避去,她要当现成的阿姨还是躲在角落生闷气都随便她。”
“不行,我不可能不顾姐姐的想法。”姐姐是她最重要的亲人,她不能没有她的祝福。
“那就想办法说服她,孩子的爸又不是不肯负责——咦,疆臣知道了吗?”
罗妙靖刚摇头,放在桌上的手机就响起来,来电者正是华疆臣。她迟疑不接,辛纯恩拿起来接听。
“喂,疆臣,是我,你的妙妙正在陪我喝咖啡,你听好,她”衣袖被罗妙靖拉了拉,她摇头表示想亲口告诉孩子的爸这消息,辛纯恩掐额吁叹,换上焦急气恼的口吻。
“她心情坏透了,已经跟我哭了一个小时,问她什么事又说不清楚,你这个男朋友怎么当的……”足足数落了三分钟,她收线,悠哉喝咖啡。“好了,他担心得要命,十五分钟内赶到。”
罗妙靖啼笑皆非。“你干么吓他?”
“这是必要的,喂,你可是怀了他的宝宝,为了他要挨姐姐骂,将来还要辛苦十个月,要他把你当妈祖娘娘供起来也不过分!男人最重要的功用之一,就是在女人怀孕的时候做牛做马兼做出气包,没必要对他客气!”
慷慨激昂地教育完毕,辛纯恩看看表。“我还有事,先回去了。你尽量和疆臣抱怨撒娇吧,怀孕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不要独自烦恼。”她起身,忽然对她露出感性的微笑。
“疆臣是个好男人,你会幸福的。”
戏剧性的结语,莫名地镇定了罗妙靖的心,没那么慌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