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个夜里总是会梦到被一箭穿心,被射落悬崖的那瞬——那天诛地灭的一刹,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个绝情的字眼以及那一瞬痛不欲生的绝望——原来,爱到尽头是死亡。
所以她宁愿斩断余生的情爱,也不要再承受一次刻骨铭心的伤害。
这日复一日,从冬天到春夏,她一遍遍地拆着就要织完的手套,亲眼看着曾经懵然情动,满怀期待的心意怎样被一次次拆解毁灭,尸骨无存——她是在折磨自己!她故意留着头顶那一道丑陋骇人的伤疤,不遮不掩——她是在逼自己去记得啊!
她是将自己逼到了绝境——逼得自己的眼里只有国家,只有责任!她的胸怀容得下五湖四海,却再也容不下一份微薄的情意!
“……你在我心里究竟存了多深的苦恨?让我每一次看到你都像受着死刑,明明是想与你一刀两断,真正看到你的脸却会克制不住担惊受怕……我那天晚上故意说的气话,便是不想看你再这样消沉下去啊,你怎么不知呢……”
怎料那夜一面之别,再次相遇,竟只剩了他躺在棺木里冰冷的躯体!
“边疆万里,锦绣河山,呵……”坐在轿子里的水沁泠凄然低笑出声,手指触模自己的嘴角,却模到一手的血和泪。失魂地注视着自己的指尖,所有的喧嚣也在那瞬遁隐而去,她的眼里再也看不见碧海晴天,只有黑暗!只有绝望!“纵然边疆再绵延辽阔,纵然——江山再锦绣如画,少了你,又与人间地狱有何区别?”
悲怆的唢呐声再度响起,水沁泠猝然心中大痛,仿佛灵魂也在那一刹挣月兑而去——
若是留不住他,便跟他一起走!
这念头一闪而过的瞬间,水沁泠已经冲下花轿,直奔着送葬的队伍而去。她的身体穿透了人群,只是不顾一切地往前跑着,直至一道悠悠的笑声落在耳际——“跑什么?”
水沁泠蓦地停住脚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跑到墓地。送葬的人群已准备为棺材盖土,而那个男人却微笑雅然地站在墓地中央,素白的衣袂幽幽荡荡。
水沁泠温柔地看着他,“你走得太快,我若是不加快些步伐,便追不上你了。”
“追上我又能如何?”男人长指抚唇,还像从前那样漫不经心地笑着。
“我想与你站在同样的高度。”水沁泠轻步朝他走近,眼眸里摇漾着清澈流光,“你可知,从我第一眼看见你,我便下定决心,今生,我一定要追赶上你。”声音幽柔如线,她的笑容一如夏花盛放,“我的刻苦,我的努力,都是为了等到有一天可以与你并肩——”
想与你并肩看锦绣河山啊……
男人的眼睫动了动,“你可知我要去哪?”
水沁泠一笑嫣然,“黄泉碧落,形影相随。”
男人倏地眯起眼睛,声音清冷:“你先回头看看,自己现在站在什么位置?”
水沁泠下意识地回头,赫然一惊,身后便是万丈楼阶,而她与他一同站在最高点——看着天下。
“你看到了什么?”
“婚宴生变,七皇子阴谋弑君,与上官歏狼狈为奸。”水沁泠的声音淡而疲倦。其实她早就看到了,那是一种不祥的预兆——偌大京城如今正被一团乌云笼罩,还有近在眼前的……上官歏脸上那一抹诡异的笑容。
她知道这场婚宴下暗藏着天大的阴谋,可她已经不想去理——她只想随他而去啊!
水沁泠逃避地想要闭上眼睛,却发现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直到身后有双手覆住她的双眼,冰凉的温度渗透她的肌肤骨髓——是他的指尖!“你想让自己死不瞑目吗?”
“修大人……”水沁泠的声音已然哽咽,“带我一起上路,不好吗?”
“不好!”男人的声音骤然变得冷漠决绝,他竟也在逼她,逼她活下去——“你若就这样跟来,我永远也不会见你!今生,来生——我都不会再见你一眼!”
“修大人!”
水沁泠赫然惊醒!发现自己还坐在花轿里,茫然低头,指尖的血泪已经凝固。
“沁泠姐!”芸蛾惊叫一声,惊魂未定道,“你可吓死我了!”从水沁泠坐回花轿起她就觉得不对劲,问她话也没有回答,一掀帘子发现她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连鼻息都没有,只睁大了一双眼睛——简直跟丢了魂一样,真真邪门得很!
“我没事。”水沁泠平静地注视着芸蛾脸上的表情,唇边浮出一抹幽深的笑容。
怎么能忘?她还有未完的使命啊!所以无论多么筋疲力尽,起码,要逼自己撑过今晚的婚宴——
那么,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是不是——就可以——
黄泉碧落,形影相随。
第十章请君试问东流水(1)
“喜迎一对新人——”
司仪女官的喊声穿透屋梁,高高案几上的红烛正淌着泪,水沁泠被左右侍女搀着,强作镇定地接过对面递来的缠花的红缎子。
“一——拜——天——地——”
豹身低首,喉咙口忽有一阵血腥的味道淹上来,水沁泠慌忙将之咽下。
“二——拜——吾——皇——”
水沁泠转了个身,透过红纱看见坐在雕花贵妃椅里的少年皇帝,正笑眯眯地看着她,皇帝的旁边便坐着鸾姬太后,也是一脸温慈的笑意。
“请陛下赐茶。”芸蛾端着茶盏过来,低眉敛目。
“好好,该给水爱卿赐好茶!”少年皇帝大咧咧地伸手去接,突然“噌”的一声——便在芸蛾的袖口泄露一片寒光,紧接着——“呲”,短剑直接刺透皇帝的心脏!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让人来不及眨眼。
“陛下!”一声疾呼,水沁泠最先冲上去,“快宣太医!宣太医——”少年皇帝静静地躺在椅子里,胸口还插着那柄短剑,她伸手想拔却猛然僵住,像是已经吓得不知所措,转身不可置信地瞪着芸蛾,“你——”
“吾皇休矣!”最先出声的却是人群里的上官歏,他只看着一脸煞白的鸾姬太后,唇角浮出一丝胜利的笑容,“还请太后另立新主。”
“我颐安王朝,除昭阑帝,再无新主。”鸾姬太后咬牙一字一顿。
“太后此言差矣。”上官歏脸上的笑容越发明显。如今右大臣已逝,朝廷大半片势力也跟着垮台,而女丞相虽然深得民心,但毕竟还年轻,后台尚不够硬,整个朝廷之中便只剩他一人顶梁,也因此可以放肆大胆地表面自己当下的立场——“臣闻七皇子天资聪颖,谋略不凡,远比昭阑帝更适合成为一国之君。”
鸾姬太后豁然拂袖而起,“上官爱卿扶七皇子而抑昭阑帝,岂非有造反之嫌?”
上官歏面不改色,“臣,愿效忠于七皇子。”
此言一出,满堂寂然。
缓缓地,从水沁泠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上官大人这一句话,也让微臣等得好生辛苦。”她转身朝鸾姬太后恭敬一揖,神色朗朗,“微臣斗胆,上官大人已与七皇子暗中勾结,佞臣贼子,意在谋反,还望太后明察!”
“哈哈……”上官歏闻言大笑而起,看着水沁泠满眼清明凛冽之色,不禁摇头叹息,“水丞相何必这般执迷不悟?自古以来‘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昭阑帝大势已去,你我理应奉劝太后另寻新主才是,不过——”他故意把话一顿,捋着胡须,“既然水丞相无意与我同朝为官,我自然也不该勉强。”
言下之意很明显,七皇子若登基为帝,这新朝廷必然容不下她水沁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