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一个个的,就别想打水丞相的主意了。我斗胆说一句,以她现在的地位,普天之下能够娶她的只有一个人!”
有个幸灾乐祸的声音飘进修屏遥的耳朵,他顿时心弦一紧。只有一个人,莫非说的是……
“自然是皇帝陛下!嘿……”
这些大臣们从来都是不畏龙颜的,所以才能肆无忌惮地说出这番话,只是还未聊得尽兴,便闻一道悠悠的声音介入进来,明明是微笑的语调,却让听的人从头皮一直寒到脚底心——
“诸位貌似很闲呀?”修屏遥长指抚模唇瓣,皮笑肉不笑,“看来本官有必要、很有必要、非常有必要为你们找点事情做才好呢。”
……
一群舌头长见识短的废物。修屏遥冷眼觑着那群大臣们赤着脚围绕皇宫跑起来,从牙缝里溢出一声嗤笑,“明天继续陪你们玩,这个冬天绝对会让你们‘凉快’过瘾。”他掸了掸衣袖继续往前走,转个弯便进了御书房。
掀开厚厚的棉帘,一股暖流顿然扑面而来,似乎还萦绕着微淡的药草清香。谁在这里煎药了吗?修屏遥心下正觉疑惑,一撇眸便望见书架后面一道熟悉的女子身影,着一件鹅黄色的柳条细纹小袄,襟口别一朵白绒花球,捧卷细读,倒是专注得很,连他进来都未曾察觉。
桃花唇勾起一个弧度,修屏遥也没有招呼她,悠闲地走到书架的另一边,抽出一本厚书。
视野空了一块,初冬的阳光将书架的小榜子缝都塞得满满当当,自他的角度方巧能看见对面她的额,她向着阳光而立,低着眉,留给他一半的侧脸。她看书时总会将两缕刘海抿到耳后,露出细白如瓷的额头,淡点两道弯弯的蛾眉,似春山明秀。
生于江南水乡的女子,她们的美大都少了犀利的棱角,多了一丝古雅倦柔。她亦不例外。
怎么今日看她竟比往日出挑许多?难道以前是他审美疲劳,才漏看了她最动人的一面?修屏遥心思一顿,接着又抽出一本书,看清楚她的睫毛她的眼。她的脸颊笼在阳光里,染了淡淡的红晕,视线却还落在书上,整个人说不出的温婉娴静,墨香味十足。
真邪门,怎么越看她越觉得赏心悦目,越觉得……心痒难耐?修屏遥心旌忽漾,索性将面前的一摞书都搬出来。错了错了——什么远山近水,什么平分秋色,统统跟她无关!他简直鄙视蔑视无视那些长舌男们荒谬的言论,这小女子只不过比一般的姑娘家稍微清秀些,耐看些罢了,从前他暗中送给皇帝的女人哪一个不比她妩媚妖娆?她凭什么要被皇帝看中?真是无稽之谈!
修屏遥心下极度不齿,视线却不曾离开过她的容颜,竟是第一次这样细致地看着她,这样温柔眷恋地看着,她的鼻,还有她的唇……
那瞬,水沁泠方巧抬眼——
“噫,”她轻呼出声,像是一瞬间被吓到半分,马上又掩嘴笑笑,“修大人也在这里。”
是啊,其实早就察觉到那道视线了,没有回看,却已确信是他——除了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只看她一眼便能教她心慌意乱的。只是因为女儿家的羞赧,才故意假装看不见。若非他拿书的动静太大,给了她抬头一看的空隙,恐怕她的脸红是再也瞒不过他的眼的。
失态仅是一瞬,修屏遥便又恢复了不变的冶魅笑容,“怎跑到这里来寒窗苦读了?丞相府里的书还不够多吗?”他轻步雅然绕到她面前,径自取饼她手里的书,“《西厢惊梦》,”他眉毛一挑,“你赖在这里不回家,居然就是为了看这种闲书?!”
水沁泠笑了笑也不解释,只轻言道:“我只是不喜欢被人监视的感觉。”
修屏遥是何等聪明之人,当即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外盗易躲,家贼难防。倒不知丞相府里有什么宝贝,让一干人眼红至此?”他故意问得模糊,同时也在提醒她——打她主意的人不止一个。
水沁泠沉思不语。她心里有数,尽避三年前的杀手在一夜之间打消了所有行动,至今都风平浪静,她却越发感觉到自己被敌人监视了,或者更确切地说——三年前她死里逃生,其实是掉进了一个更大的阴谋里,对方按兵不动到现在,就是为了等待最佳的时机卷土重来,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看来我的命远比我想象中的值钱。”她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话音未落,却见修屏遥脸色遽变——
水沁泠直觉想到是出了什么事,才要回头却已被他更快一步揽进怀里——
一刹的天旋地转。她猝不及防被人压迫在身下,先前吃了药,更觉得胃里一阵痉挛。“哗啦啦——”是书掉落的声音,伴着男人的闷哼。
难道是——
水沁泠倏地睁大眼睛,“修大人!”
怎么回事?书架竟然倒了?!
水沁泠脑中一懵,这御书房里的书架是用青铜铸的,虽避免了木头受潮腐烂的弊处,却远比木头钝重百倍,压在人身上那还得了?外加几十本厚书砸下来——
然而她根本来不及多想,便见书架后面一道魅影闪过,“嗖嗖嗖”几声,刹那许多银光直刺而来,不是朝着修屏遥,而是朝着她——有人要置她于死地!
电光火石间,银针却被收入另一只袖子里。旋即手腕一翻,便还了更疾更密的银色小箭回去。“噌——”来人显然没有料到他使出此招,尽避躲得及时,却不可避免被刺破了衣袖。
“想杀她,还要问我乐不乐意呢,咳。”到这时候修屏遥竟然还能笑出声来,而他一开口,水沁泠便清楚闻到了血腥味,他伤得不轻!
“你怎么样?”她焦急道,想要动一动,却被他按住——
“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早点死?”他在她耳边咬牙切齿。他并不会武,但他擅使暗器,只有琅崖知道——他浑身上下藏有二十多种机关暗器,而方才吸住对方银针的,便是他藏在袖中的磁石。但他如今一只手撑着地,背上还有沉重的青铜书架压着,根本使不出多余的力气。
而偷袭者显然看出他力不从心,“原来只是个绣花枕头。”他冷笑一声,从腰中抽出软剑,瞬间逼近至面前,他的目标只有水沁泠——
却万万没有料到——“嗡!”
气流震动,有什么雪亮的东西从修屏遥齿缝间射出——
“你——”来人连连大退几步,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他竟然将暗器藏在嘴里!
“我还有更绝的,你要不要见识一下?”修屏遥笑眯了眼,作势要扭动颈子。
来人神色一紧,想要上前却不敢轻举妄动,而此时已有说话声朝这边涌来,当下清楚事态逆转,“该死!”他咬牙低咒一声,迅速飞身从南窗跃出。
水沁泠纹丝不敢再动,她静静地望着修屏遥,眼里有一种温柔的牵痛,“我……”
“你莫要不平,”修屏遥打断了她,终于能够喘口气,俯下脸来,“站在你我这等位置的,怎么可能活得安稳。你被人追杀,想取我性命的,可也不少,呵……”他低笑,像是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他的气息喷洒在她颈窝,却不给她接话的余地,“我有软猬甲护身,死不了的。你不要动——”他的脸便贴着她的耳鬓,轻轻厮磨,“不要动……让我……再多靠一会儿……”
“修大人……”水沁泠声音喃喃,只说给自己听的,“方才那瞬,我竟以为……是天诛地灭的时候到了。”